聊斋故事选《再见，蒲松龄》

文/朱九渊

一

从小对聊斋喜爱。成年后，不论是有关聊斋的何等书，只要有“聊斋”二字于上头，我一般皆会忍不住买，且不论其质量。回家却也并不怎么翻看。

不止一次地背叛我选书的原则。我安慰自己，人生总有例外。如今，我已积累了30多个版本的聊斋。

聊斋的英译本不多。

翟理斯（Giles， Herbert A.）的英译本《聊斋志异选》（Strange Stories from a Chinese Studio），为众人所熟知。那是中规中矩的直译，理当收藏。收藏之下，仍不免感叹，惜哉仍不全，有遗珠之憾。

那一天，看到马德五（Tom Te—wu ma）这本《聊斋故事选》时，眼里一亮，带着狎亵玩侮的心态，取下观看，心想，这世上啊，又来了一本书。

傲慢啊——人们总是如此傲慢，缺少宁静。

正午热浪飞旋，黄昏黄云飞翔，我花了一个晌午，一个晚上，读完了这21个故事，看得很快。马先生用异常简洁而直接的英语，译介这样一本高难度的书，是很令人佩服的。

读这本书，大笑了很多次，惊奇了很多次，也皱眉了很多次。大笑是因为马先生的文笔，惊奇是因为语言产生的异变，皱眉是因为有些编辑方面的瑕疵。

大笑的时候，某人问我：君何故发笑？我说，马先生很有意思，年轻时候一定是个风流种子，每一篇文章念念不忘，总要剑指：“Then they made love”，如此直接而接近憨厚了。这是此本英译本的一个高频句。男男女女，最后总要奔跑着冲向那主题。看一眼就会心一笑。

马先生改过的文章，节奏很快。似乎简化了不少东西，其实却加进了一些东西，甚至还删改了一些东西。严格来说，这并不是一本聊斋的英译本。更像是一本拎其大意的创作改编本。

二

几乎有10年了吧，我从未完整地重看一遍《聊斋》。这些年变得世俗而世故，我把这本书埋在心底，她们是我的朋友。

于朋友，我想和朋友们平等的交往。不要有世俗上，金钱权力的分野。我们都把那些该死的东西放下，把面具放下，喝一杯茶，谈几番话，读几本书，一起看一场戏剧，讨论一场电影。朋友们是平等的，没有谁吆喝谁，指责谁。我们为对方而设身处地，我们为对方点头且击节赞赏。

我们在彼此的目光里，知道我们是一种人。我们在今夜良辰，为对方举杯痛饮。

朗朗明月初升，我们在徐来清风里，我们在豆棚瓜架下，悠闲地过那故事里的一生。

这一个愿望啊，十年之间，十年沧海。

有整整十年，朋友们，啊，再见吧，朋友。良辰，今夜，痛饮，举杯……我不来看你们了，再见吧，我的朋友，我怕我的世俗，把你们这些纯洁而美丽沾染。我的确自惭了。

和你们一交谈，染上的到处都是怒气、争执、我慢、躁动不安，那如何是好？人退而结舍，荒居一野，蜗居心灵一角，关在内心的天地里。若连这小小的世界也要尽形污染，我宁愿不来拜访。

再见吧，朋友。可是人海茫茫，我无意中又遇见了你们。

那竹青、婴宁、小谢、连城的世界，像风一样，动了起来。还是那样光彩流利。你们毕竟还是让我宁静了下来。虽然在某种程度上，被马德五先生改编成了洋Lady，风味已很有些变异。我向马德五先生致歉，您虽非一位专业作家，可是您的演绎，还是让我领略到了聊斋那美好无邪的世界。

三

聊斋是美丽而纯洁的世界。

我若说聊斋是一本思无邪之书，肯定有人不同意。的确，蒲先生有时候是愤激的、颤抖的、天真的，甚而对那些假恶丑是冷潮热讽的，他一辈子的不如意，要他在笔底叹一叹那尘世的不公道。可是只要有连城在，有那些落拓不羁的书生在，有我的朋友们在，他的愤世嫉俗就全不见了。他又变为一个温和而光润的人。

蒲松龄是一个光明而伟大的人。心灵如此纯洁，情怀如此伤感，目光如此热切。他满身的光华，照亮几百年来那些流离颠沛的人群，照亮那样红尘中翻滚一世的男女，照亮那条满路满街的一生的泥泞。他心痛地写在纸上，如此地忘我。璀璨若星辰却又安静如此般的天才，美好着，幻想着，破灭着，希望着，悲愤着，叹息着。他便是李白、李商隐，他便是卡莱尔和卡夫卡。

他是中国历史上，真正的文中仙哲，情中之圣。

这浮躁的夏天，雨过天青。

仰望星辰，今夜，我撇开吉本那铿锵的古罗马，回忆起少年时候，那衰草流荧的夜晚。

再见，蒲松龄。

附：

马德五:1932年出生于江苏省灌云县。1949年移居台湾地区。台湾大学毕业后去美国就读于西密歇根大学。1987年开始为美国英文报专栏写稿14年来发表作品近700篇，属于退休后才开始书本结集写作的老者。这本书是他的第10本书。他和他的妻子赵耀文居住在休斯顿市。他的主页：http://tomtewuma.homestead.com(大陆访问须用代理的方法）

关于这个版本，据我分析：

1.在美国出版的名字是《Tutor》，也是21个故事，属于马先生的第二本聊斋故事集。国内由安徽人民出版社出版。中文由马德五自译，并未奉从聊斋原书，英文在前，而强加了中文部分（多此一举）。马先生虽是台湾大学中文系毕业，但是中文的水平与英文相比，并不是很高，有些句子很不谐调，有悖语感，（浮光略影地看了下，我基本上没仔细看中文）。可能是马先生去了美国后，中文反而受语言环境影响，操得不流利了。得罪莫怪。

2.这个版本的价值，主要是为留美的人，如何用简捷明丽的英语来讲述中国文化，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模本。

3.马先生的幽默和风流的态度，在文中随处可见。开始还算一本正经，倒数第二篇则有些恶搞了。

4.书中的插图不知何人所作？也是马先生的吗？第180页的雷神，实在是够雷人的！还穿着红裤衩，让我笑了大约有半个小时。

5.有些汉字在印刷车间没印出来。如195页左右的人名方框，估计是一个难字。印刷出菲林后，编辑校对没发现。有两篇文章中的两个女性，涉及到10几页，人名出现了这种情况。这是硬伤。

6.建议再版时，在版权页注明：作者，译者，画者。

7.译成中文时，窃以为中文的人名译法，还是以聊斋原文中的人名来译得好。如第一篇中的余京，应为鱼容，依此类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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