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回忆的碎片以及在多年之后黄昏的静默中寻找自身的冲动,我始终兴趣盎然。因为我愿意以同样情感回望自身,那些存在但并不过分的哀伤告诉我们,没有谁能逃离存在的痛苦和藩篱,连本雅明也不例外。在《莫斯科日记》和《柏林纪事》中,本雅明展示了两个永恒的主题:爱情与童年的回忆,某种意义上来说,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比这两者更加重要的了,虽然就文字本身我对它们的态度有些不同,但这并不重要。不管是阿斯娅或是童年中柏林的夕阳下的街道,我确信我看见了霜尘。它们四处飘散在本雅明的忧伤和迷惘中,那是记忆碎片的粉末。我想起了纳博科夫的话,“非常荒凉,非常美。当我弯身捧起一把雪的时候,六十年的岁月在我的手中碎成了闪光的霜尘。”面对这种感悟,我不想无动于衷,因为许多人并不知道,那些化为霜尘的记忆深处,有着无限却早已冰冷的深情。纳博科夫身后有那个密谋私奔的白衣姑娘,而本雅明身后的是他所言及的一扇始终紧闭的大门和惴惴不安的想念。
我得坦言,我不喜欢《莫斯科日记》中的那个本雅明,在爱情中惶惑的例子太多,当莫斯科夜晚的街道中,本雅明瞅见映在一场小雪之后的阿斯娅闪亮的身躯的时候,他的质感没有了。这样的情节也可以瞥见的太多,在本雅明这却显得沉重和贫乏,虽然他的阿斯娅重过他对城市与街道的敏感本无可指责,但与最终他乘着雪橇离去的身影一起,我感觉到的是某种无法言明的失落。阿斯娅站在远处,冷漠的挥挥手,而本雅明则驶向那个暮色中的火车站,除了感伤什么也没留下。
十年之后,本雅明开始写《柏林纪事》,我感兴趣的是,在那个童年的柏林街道,老保姆,昏暗的卧室,还有被扭曲的西洋镜中,本雅明回忆的暗房里还会有阿斯娅的影子吗?没有了,或者被他冰封在记忆的一角,与他的童年融为一体,永不显现。重要的是,他的回忆真正凝成了一股时光的囚禁诗,他的童年在那里向他和我们发出了召唤。在一个男孩记忆中的城市岁月里我们究竟可以得到什么呢?是演奏着爵士乐的音乐现场飘忽的淡紫色的光?是密封并注满束缚的可恶的教室?是记不清是否去过的遥远的城市广场?还是夜晚中那些最为压抑的梦的工厂?我想,这些将全部叠加在一起,构成一股往往在缠绕中无法解脱的魂牵梦萦的幻影。它对我们每一个人都同样的重要,因为面对我们沉入城市和人群那巨大的洪流中不可逆转的岁月流亡,除了时隐时现的淡淡的忧伤之外,我们总还要驻留些曾经的梦的影子。是的,我们需要记住我们的哭泣,悲伤,迷惑,雾霭中的爱人,流逝的时间之河。本雅明出色的完成了这种富有悲剧感和诗意的置换,这是《柏林纪事》最令人陶醉的地方,童年的全部滞留在阴霾的天空,当我们缓慢的体验个体与时光的流逝之时,现代性的情感释放了我们的内敛在自身核心的忧虑和骄傲,并将我们推向远方。而呈现我们面前的是,在19世纪末期的柏林的街道深处,一个叫本雅明的小男孩坚信波罗的海的沙丘风景命运般的出现在了近在咫尺的乔塞斯大街上,就在那满是黄沙色的车站之中,而根据这个小男孩无边的幻想,那堵墙的后面就是无垠的地平线。
我不知道,就在本雅明绝望的停留在充满战火与歧视和迫害的欧洲大陆边境的时刻,他会怎样看待这个他曾经用犀利的目光倾力想象和剖析的机器工业文明。那些童年的模糊的碎片,还会不会在其生命的尽头缓慢的掠过他哀伤的身躯,和印象中的那个如今已深陷地狱的城市。在《柏林纪事》的末尾,我们似乎可以看见本雅明早已发现了那个形迹晦暗不明的象征性的死亡。一个夜晚,当五岁的他的意识像一只贝壳被无情的抛向了梦的海岸的时候,他的父亲走进了他的房间,告诉他一个人,他们亲戚的死讯,多年以后他明白了父亲告知他的其中一种死亡的真相:梅毒。也许幼年的本雅明就已经懵懂的知晓,那是一个时代终结的标志。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4:52:08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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