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夫代特先生《一个作家的诞生》

对快餐阅读时代的读者来说，奥尔罕•帕慕克的小说《杰夫代特先生》，670页近48万字的篇幅，是对阅读耐心的一次巨大考验。我想很多读者可能瞥了一眼内容简介后就放下了。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要搁在今天，恐怕只会是一出出版和阅读的“人间悲剧”。因此，除非你对啃下一块小说大砖头有足够的信心，否则我奉劝你不要碰它。

这倒不是说《杰夫代特先生》像《尤利西斯》那样让人绞尽脑汁。事实上，作为一部现实主义小说，《杰夫代特先生》读来浅白平淡，一如我们熟稔的日常生活本身。帕慕克的叙述笔调异常缓慢而清晰，宛如钟表上秒针的嘀哒走动，让整部小说呈现出大理石纹路才有的质感来。小说讲述了伊斯坦布尔一个富裕家庭三代人的故事，主题则是保守与变革、传统与现代、现实与理想之间的矛盾。家庭代际冲突与社会政治文化变革，交织在一起，使帕慕克的这部小说充满了一种十九世纪现实主义小说的史诗感。其实，对于这种家世小说（family saga），我们并不陌生。《杰夫代特先生》多被称为土耳其版的《布登勃洛克家族》，我们呢，也不妨把它理解为是土耳其版的《家》。

当然，《杰夫代特先生》对作者本人的意义，也许要远远大于对读者的意义。处女作就像初恋一样，对写作者来说总是特别的。这本小说至今没有英译本，据说帕慕克反对将它译成英语，原因不得而知。但是在诺贝尔文学奖获奖发言中，帕慕克倒是提到：“自我22岁时决定成为一个作家后的第四年，我抛弃一切，将自己关入房间，然后我完成了我的第一本书《杰夫代特先生》。我用颤抖的双手递给我父亲这份未发表的打印稿，请他阅读并发表感想。这并不仅仅因为我对他的品味和智慧有信心，他的意见对我至关重要，因为他并不像我母亲那样反对我成为一名作家。那时我父亲并没有和我们住在一起，而是在很远的地方出差。我焦急地等待着他的回应。两周后，当他回到家的时候我跑过去开门。他什么也没有，但是很快他拥抱我并告诉他非常喜欢这本书。有那么一会儿，我们陷入一种常伴随着激动情绪而来的笨拙的寂静之中。当我们安静下来，开始聊天的时候，我父亲用一种夸张而充满感情的语言诉说他对我和我第一部作品的信心：他告诉我，有一天我将赢得让我感到无比荣耀的奖励。”

2006年，帕慕克终于得偿父愿，一举斩获文坛最高荣誉诺贝尔文学奖，可此时谁还记得这个文学奇才最初踏出的第一步？谁还记得这个当年的土耳其小子放弃建筑放弃绘画、立志当个作家时历经的内心挣扎？《杰夫代特先生》里有许多自传的成份，完全可以和帕慕克的《伊斯坦布尔》对照着来看。虽是“小说家言”，但无疑铭记了帕慕克弃画从文的一段心路历程。对读者来说，《杰夫代特先生》也许是一种艰难，但对作者来说，却是一种放松。这是现实主义的一步，对一个初次写作者来说，这一步踏得清楚、有力而必然。写作，即便是最伟大的写作，也总是从最身边的地方开始的，难道不是这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