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卫平的《正义之前》中有一篇文章叫《站在失败者一边》,举了波兰诗人米沃什为例。米沃什的故乡曾在50年中被多个不同国家占领,每一次的政权更替,都伴随着大量令人难以接受的各种制度。就是这样一个在短时期内被无情的***摧残得体无完肤的民族,把人轻而易举地置身于完全失败的境地之中,人们甚至搞不清楚自己的母语应该是哪国语言。但崔卫平指出,失败与失败感是全然不同的。前者是客观的无法反驳的客观事实,是一个确指的实在处境,而后者则是处境中的人们所特有的面对失败的方式:“他们深深地感到乃至坚持和咬定自己的失败,不在自己的脸上笼出那种似是而非的笑容,他们绝望无力的神情是在表明他们不可能加入任何一种强权者提供的游戏。”这是失败者最自己最根本的确认,抱定失败的处境,用主动自发的失败感来反抗无力推翻的失败事实。
在这里,失败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屈辱,那种他人强加给你的精神压迫。就像我们默认的处世方式那样,当大多数人无法主动推翻屈辱重获自尊时,对于屈辱通常会采取回避,遗忘等方式,就像甩掉粘在脸上令人不快的脏东西。甩甩手,我们可以依然大大方方地照着原有的秩序(生活方式)前进,即使我们不得不一再做这个甩手的动作。大部分人把生活看成是必要的军队行进,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忘记除此之外的一切,我们把它们看成是不必要的,有害身心的东西。
但是有谁想过,遗忘可能是一种更大的伤害?“在经历了那样一种残暴黑暗之后又回到看似正常的生活中来,人们能否为自己重新找到一个道德上的起点和支点?能否真正战胜那种一度降临便可能永远挥之不去的内心的空洞虚无?”作者在这里提到了道德,我却更愿意称之为良知,我们的良知应该被安放在何处?我们存在的内心根基究竟应该做出多少让步才能与“正常的生活”苟合在一起?这里所指的我们经历的“残暴黑暗”,不仅是战火,鲜血,生命的丧失,更是由此带来的精神上的全面瓦解,一种信仰的全线崩盘。这才是最终的失败,无法捍卫存在本身而导致的失败,这里的存在指的不是人的肉体,而是人的精神核心意义,这才是失败处境的根本内容。
为了挽救绝境中的意义,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遗忘。事实上,我们也无法遗忘,除非我们泯灭了良知,使道德沦丧。显然,遗忘的副作用远远大于遗忘的行为本身,我们需要对失败的确认,需要对痛苦的确信,把它们当成信仰,这样才能保守住曾经,使其成为永恒。
无独有偶,我看到崔卫平在“64民主运dong研讨会”上的发言中,也重申了类似的观点,她还重点提出了遗忘的帮凶,沉默。对罪恶的沉默实际上就是让自己成为罪恶的帮凶,社会全体成员对于64运动的沉默,就是参与隐瞒这桩罪行,并最终达到让更多的人遗忘它的目的。那么罪恶呢?罪恶会因为沉默和遗忘而不复存在吗?我们无故背负的屈辱和伤害会由此消失吗?别人对我们犯下了罪,并不代表我们也可以对自己犯罪,成为敌人的帮凶。我们也许根本没有立场,我们没有能力采取什么具体的行动来使自己或他人从失败的处境中解脱出来,那么就请牢牢记住它,让耻与痛把自己湮没,直到有一天它成为了另一种动力。
想起鲁迅的文章:《为了忘却的纪念》,纪念是一种仪式,是对失败感的最大限度的尊重,而人生,是需要仪式的。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4:38:43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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