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酿《爱情就是那遗失了的食指》

看榛生的小说也有七八年了，她不是高产的作家，至今只出了五本书。她写的小说全都关乎爱情，从一开始的校园情感到现在的都市女性的爱情，却始终透着她一贯坚持的简单清澈和宁静。阅读她的小说，会让我一直相信爱情就是那样明朗澄澈的，如同晴朗日子里的天空。榛生每篇小说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都不同，有时是主角的奇特经历，有时是主角让人过目不忘的性格，有时是故事曲折的情节，有时是她匠心独运的结局。我对于这篇叫做《食指》的新作印象极深，由于作者对它结构的巧妙设计，于是我姑且尝试运用不甚成熟的叙述学知识对这篇小说进行浅显分析。

这篇小说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情节的巧妙设置。我先对这篇小说的戏剧性情节进行分析。小说的开场是一个学音乐的女孩蒋赏与她的男友吵架，男生为了排遣去动物园看马鹿，被马鹿咬掉了食指，在去就医的路上遭遇车祸身亡以及交代蒋赏在男友去世后的生活。接着是展示复杂化，小说的情节上升——由蒋赏转移到另两位主角——崔嘉许是动物墓园的义工，方永好是专门替他人找东西的人，方永好受蒋赏委托寻找男友的食指来到了动物墓园检查被处死的马鹿，找到手指，并认识了崔嘉许。高潮是应运而生的——永好和嘉许相恋，而永好的真实身份是美籍华裔生物学家的女儿，她被父母带回美国后捡到了一个奇怪的小物件，而警方怀疑那是什么间谍用物于是对永好进行软禁，永好“消失”。蒋赏却与嘉许在相亲中相识，然后结婚。情节的下降是通过逆转解决的——方永好回国，去动物园找嘉许，却碰见来替嘉许帮忙的蒋赏。这篇小说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它的结尾，掀起了一个无法继续发展的高潮，留给读者最大的设想空间——蒋赏邀请方永好与自己的丈夫共进晚餐，“他们三人，将于当晚进行晚餐”。小说用这句话戛然结尾，平淡的一句话在读者的感觉上却激起了很大的水波。

这种情节设置是一种并不绝对的并列关系的复合情节。两条情节——蒋赏在男友去世后的生活以及方永好与崔嘉许的相恋——无法分出主次情节，但是两条情节也有相互融合的地方，其实也就是这三个人组成了两条情节。蒋赏的生活就是拜托永好帮忙找男友的食指，然后尝试走出男友逝世的阴影，永好接受蒋赏的任务从而认识了嘉许而相恋，却也因为自己这个“职业”的习惯捡到了被警方怀疑的东西从而被监视，嘉许在永好消失后去相亲得以与蒋赏相恋，这也使得蒋赏从过去中走出，而永好解除软禁之后归来重遇蒋赏，却无法想到自己这次要替自己寻找的“物品”（一个男人）已经是蒋赏的丈夫。

这是一部始终运用第三人称的叙述作品，叙述者是完全隐身的。作者使用了有限的叙述视角，只在特定的角度叙述。比如，蒋赏在参加男友的葬礼时观察到男孩左手戴着黑手套，所有的人都为这一空缺而感到更加悲伤，蒋赏也一样悲伤。但是作者并没有在这时告知读者，其实男孩的食指就在蒋赏大衣的口袋中。作者用了“权力自限”这一叙述技巧，使作品显得更加真实。比如，永好被美国警方监视，而作者并没有“告知”嘉许，才使嘉许得以去和蒋赏相亲。

榛生小说还有一大特色便是“闲笔”的使用，这篇小说也并不例外。小说开始不久便开始描写蒋赏应聘到了交响乐团去敲三角铁，这一情节表示，虽然蒋赏是一位学音乐的学生，但是她的工作却让她离音乐并不太近。而她做兼职到一家酒店做包子，却赢得了很好的口碑。而这一情节展示了前男友对她影响的深重，因为男友是一个极其热爱烹饪的孩子并且善于做包子，而当初的争吵也是因为她说自己一个学音乐的孩子为什么要学做包子。而她做兼职的那家酒店在倒闭的前夜只有她一个人在卖力的做着包子，并用这些味道还算不错的包子为自己挽回了一些颜面。由这个做包子的场面蒋赏思念自己死去的男友，展现自己性格中的坚韧。而小说另一个看似离题的地方是蒋赏当初为了排遣男友去世的忧伤常去海边，而她对一位刚刚丧妻的中年男士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在参加男友葬礼时男友的曾祖父就曾对他说过，“所有的痛苦都会过去的，所以，请忘记他吧。”在说完这句话之后，蒋赏将装有男友食指的玻璃小瓶扔进了大海。小说在结尾处描写到“她泪流满面而又神清气爽”，“蒋赏对自己说，她要开始她的新生活”。正是由于在海边这一场景的设置，才使得读者不会对蒋赏走出阴影这一心理发展过程感到突兀，也为她能与嘉许相识结婚做了铺垫。

这篇小说大部分是采用的顺叙手法，只有少部分运用了预叙。在嘉许与永好相恋之后，他们到一座小岛上旅行，在这儿，作者增加了一段预叙：“如果崔嘉许和方永好能够预先被告知：离开这里以后，你们将马上离散。不知他们会作何感想，又会怎样面对。”正是这一段预叙，将嘉许和永好以后的结局直接透露给了读者，因为作者在后文没有合适的情节说明这一结果。而这样预叙的情节在文中的主角是无法体会的，这些情景是作者强加于主角身上，而他们这时还来不及有所体验。

这篇小说还体现了榛生大部分小说都运用的象征手段。榛生的小说很喜欢运用标题来体现她对于这篇小说的总体概括。例如《女镜》一篇，讲述了两位女同性恋的故事。“女镜”的象征意义便是两位女性彼此都是对方镜子中的影响，能反映出自己却永远都是幻象。而这篇小说的标题“食指”也是一种象征。其实这只食指也是贯穿全文的线索。三位主人公都因这只食指而相遇、结缘，拥有了不同的人生轨迹。而这只食指对于三个人而言又象征了不同的意义。食指代表了蒋赏过去的爱情。因为这只食指是蒋赏前男友的断指，而随着男友的离去，这只食指成了蒋赏唯一的慰藉。但随着生活的发展变化，这只食指对于她的意义需要她刻意地淡化，于是她终于果断地抛弃了这只断指，也努力去遗忘有关过去那段爱情的一切。而对于方永好而言，这只食指是她接受的一个最奇特的任务。她帮人寻找过钱包、优盘等等一切生活中必须的工具，却没有寻找过丢掉的人体的某个器官。永好接受寻找食指的任务，便也体现出她性格中充满的好奇心理，也为她回美国后因“职业习惯”捡拾到被疑为间谍之物这一情节的合理性做了诠释。而这只食指原本与崔嘉许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因为方永好为了完成这个任务而求助于他时，食指才与他有了间接却重要的关系——这只食指使他认识了方永好，并通过永好在马鹿体内摸索食指这一过程而爱上了她。于是就崔嘉许而言，这只食指为他带来了爱情；于是就永好和嘉许二人而言，食指是他们俩的缘分。或许作者在这里要表达出的一个意思便是：蒋赏因食指而失去了爱情，而这份失去的爱情却随着食指带给了永好和嘉许。但随着永好的失踪，食指带来的爱情又引领着嘉许找到了蒋赏，使他俩结缘。食指带来的爱情轨迹是圆形的，从蒋赏开始，在蒋赏结束。

这篇小说是榛生近期作品的一个较好反映——技巧运用的日渐成熟，戏剧性增强，所表达的感情也不仅局限在了校园之中，但仍然不失她惯有的书卷气。虽然称不上是她的代表作品，但所展现给读者的却是她一贯的态度——爱情就是那遗落的食指，该遗忘时要果断遗忘，它所带来的将不是残缺，而是一段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