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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势《可能性之下的遗忘悖论》

  • 小小评论家小小评论家
  • 书评
  • 2023-03-26 14:3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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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喜欢小说最后一句话:“好像穿透了一堵厚墙,她渐渐舒缓了过来,快乐呻吟起来。”这一呻吟,就把性与音乐,与身体,与民族情感、历史记忆同构起来。全书的主题在一次男人对女人身体的进入中实现了最后的升华。找来那首《女书》,听。这句话更有了意境。的确,小说最后的一次进入,把我们引入一种记忆与遗忘混淆不清的境地:那堵厚墙隔着两边,一边是记忆,一边是遗忘,女人渐渐舒缓起来,以至快乐呻吟起来,仿佛真的可以借着这次进入,把历史与未来统统抛去……就当没有父亲,没有日本,没有南京大屠杀,没有家仇国恨,没有这身体,没有脏与干净的标准,没有记忆与遗忘的本身。

记起了阿伦•雷乃与杜拉斯的《广岛之恋》。有句台词说:“太可怕了,我开始不能很清楚地记起你了,我开始忘记你了。”似乎忘记就是一种背叛,对历史的遗忘自然是对民族、国家的背叛。然而,有什么是我们不能忘记的?战争的摧残?刻骨铭心的爱情?在整个历史的长河中,在一个人的一生中,又算得了什么呢?那么,到底该不该遗忘?谁也不敢就此下一个定论。至少,在一定的历史时期内,在一定的人生阶段中,我们很难做出一个抉择。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于是,岳飞成了名垂千古的民族英雄。而如果最终入土中原的不是元,而是金呢?就像假如日本战胜了中国?……历史是无法假设的,但对历史作出假设也是一种勇气。陈希我是有这个勇气的,虽然他的书一再被禁。在《大势》中,我们更要紧的不是去探讨作者的立场,而是对作者提出的问题加以思考。对,不妨假设!假设日本战胜了中国,小说中的悲剧还会发生吗?没有答案!我们要的也不是答案,而仅仅是假设,是问题本身,是问题所引发的思考的乐趣。比如我们假设日本战胜了中国,还会不会有陈希我的这个小说?这是个很有意思的思考,甚至可以上升到形而上。

王小波在《思维的乐趣•自序》引罗素先生言说:“对伦理的问题无法做科学的辩护。”又说:“思维可以给人带来很大的乐趣,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可以剥夺这种乐趣。这个看法也在伦理的论域之内。所以,我举不出科学上的理由来说明自己是对的。假如有人说不思维才快乐,我只有摇头,却无话可说。”陈希我的《大势》所讨论的仍是伦理问题,即使上升到“家国同构”,也还是伦理问题。顶多是历史问题。而无论是伦理问题还是历史问题,我们都不能像对待科幻小说那样搬出一系列物理学知识加以支持或反对,因为它们没有一定的标准。现行所谓的标准,无论是道德、人性、民族情感、爱国主义,甚至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都难免打上个人与阶级的烙印,具有个人的、阶级的、历史的局限性。你可以说这本书的某些情节使你很不舒服,也可以说你很不喜欢作者这么去写,但你不能说它/他对与不对。这只是一种假设,一种可能性,一种思维的乐趣。我一直认为,小说家的职责就是对可能性的书写。而世界作为一种可能性——正如人性——有美好,自然也有丑恶。神父责斥萨德不该写那些淫秽的、丑恶的文字,问他怎么就不能描写一下世界与人性的美好,萨德回应说:“那是你的事!”文学不是宗教,小说需要使人思考。作为一个小说家,如果他的文字不能引发思考,或者他没有勇气通过对可能性的书写来引发至少一种思考,那么他就是可悲的——尽管他有可能不是失败的。而陈希我是有这个勇气的,他的小说是引人思考的,并且,也是成功的。

记忆与忘却,人类在这两难的境地中艰难地追寻着自己的生存空间,却始终做不出一个抉择。记忆是美好的,它意味着进入到过去,过去的过去,直至混沌状态:如女人波涛汹涌的私处,隐藏着最原始的疯狂与罪恶。所以记忆也是一种伤痛。正如忘却是一种幸福,却也昭示着背叛。我们需要感官的记起,同时,也需要理性的遗忘。拒绝遗忘使我们回到过去,再次体验疯狂,或舔噬创伤;忘却疯狂与伤痛则使我们放眼未来,迎接理性之光。究竟何去何从?小说给不了我们答案。正如小说的结尾是模糊而不确定的:佐佐木进入王女娲之后,王女娲那“快乐的呻吟”昭示的是永久的遗忘,还是暂时的背叛?他们最终会在一起吗?没有人知道。

《大势》是建立在矛盾基础之上的,包括记忆与忘却、弱与强、爱与控制、家与国、私欲与民族大义、滞后与发展、偶然性与必然性的矛盾,还有一个在历史的、巨大的悲剧背景下个人的辛酸而渺小的命运之间的矛盾。我们无法给这样一部小说贴上一个简单而明确的标签,甚至任何对这部小说主题的界定都是毫无意义的。(我们总是乐于给出意义,对一切事件,变态似的加以界定,而且越是无法厘清,就越要贴上标签,正如男人越是不行、越是弱反而越渴求“势”、越想***或者驾驭别人,一个国家越是软弱、被欺压反而越是搞强权政治。)这本书虽然写到政治,但我认为它与政治无关。政治只是其中的一个元素,无关主题。所以,说这本书是爱国主义小说,跟说它是反动小说一样,都是对这本书的***。同样,这也不是一部关于历史的小说。它只能是:一部关于可能性的小说。一种假设。

读者不需要从外部重建这个小说的故事,而只需要和角色一起从内心经历它,经历一种可能性,且感觉、体察这种可能性之下人类所面临的抉择。存在主义认为,世界无法用理性去把握,它本是一团“虚无”,是不确定的。就像对于历史,对于一个民族的记忆,对于家国仇恨,对于一个父亲对女儿“非常态”的爱,对于遗忘的悖论,我们又能确切地把握多少呢?陈希我的小说是否要将我们引向这种“虚无”?——这个问题本身也是不确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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