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泉和尚原本是比众人更加看清了猫的美啊。就是因为看的清,内心比众人更被这种美所烦扰,所以忍受着强大的痛苦,无以为解决之道,只能举刀斩之。斩了猫,断去了烦根,毁了不合时宜的美,从物质形态上将其消除。这多么可爱的小猫,人人爱它,它最终毁于我之手,它将在精神上与我永生。
赵州显然是不满于这种方式的处理。如果美与自己的内心产生了冲突,比起毁掉它,学会与之和平共处应该明显是更加适合的解决方法吧。从物质上践踏它,并不能使之消亡。南泉你真是为了消灭么,还是根本就是为了更加长远的存在?与其说赵州只是不满解决方法的简单与粗暴,还不如说他甚至看到了南泉和尚的内心:美可以委身于任何人,人人为他烦忧,尤其是我,我是更能看见它的美啊,我比你们更加的痛苦啊,于是我要举刀斩断此源,让自身解脱,粗暴的让众人的矛盾就此化解——而此外,更为重要的是,我将由此使美永恒,甚至能独自享受此种永生。
这是我对南泉斩猫的理解。老师和柏木其实都有道理,我想来想去,想出了这样的结论。我是不信人性本初为恶的,但是我这样去解这个公案,又让我觉得自己够邪恶,亲娘嗳!
我还偏要觉得这种解法是接近于三岛由纪夫的意图的。
我:“那么你属于哪种类型呢?属于南泉和尚型,还是赵州型呢?”
柏木:“这个嘛……属于那种类型呢?眼下我属于南泉,你属于赵州,或许有朝一日,你成为南泉,而我成为赵州也未可知。因为这桩公案正像‘猫眼’那样是多变的啊!”
这句话是成了真的。“我”最终还是把金阁烧掉了,我的“刀”把“猫”斩了。我不再是顶着草鞋的赵州,而是成了挥刀的南泉和尚。这变化的过程是痛苦和漫长的,一步一个脚印,回头都看得到痕迹。如果没有金阁,一切或许都还能安然处之,我们可以继续维持表面的和平。但是从幼年起,“我”就知道金阁,深爱金阁,世界上再没有东西能比它还美了,它已经扎根于“我”的内心深处。每个人都看见小猫了,大家不能假装没看见,于是只能去面对。美一旦出现,就不能避免了。美附身于小猫,附身于金阁,以强势的姿态出现于人的视线,进驻人的内心,牵绊于人的行动。人要时刻与自己内心的美作斗争,斗争的形式可以是温和并肩,或是二者你消我亡的生死之争。
对于“我”而言,这种斗争显然是后者。因为我所遭遇的美,是不合时宜的,是与“我”不相容的,是注定要引起“我”的痛苦。这样一个结巴的孤独的少年,拒绝着世界,他是与现实不容的,他所有内心的力量几乎都花在了构建金阁的美上。金阁有细节的美,有实体的美,但那还不是全部,金阁的美更多的在于虚无,在于梦想,在于未知。他曾以为至少他还有金阁,但是金阁却始终无法向他展示完完全全的美,他是被美排斥的。而战争给他带了希望:若金阁与自己同毁于战火之中,那我便将与它有了实在的关联,我将最终实现与美同在。但是直至战争结束,金阁仍完美,他亦活着。他无法拥抱金阁,无法与美同在。他还是这么丑陋,与美无缘。这种残酷性让他不知所措。美好的鹤川未能拯救他,反而柏木为他搭起了一座通往现实的独木桥。除去金阁,他开始有了另外的力量寄托:或许我能去实践柏木的理论去由此获得崭新的生存状态?他此时内心的力量开始转向,不再是去构建美膜拜美,而是放大自己的丑实施自己的恶,以此去对抗自己从未真正融入的现实。
我要忘了金阁啊。
“我”要忘了金阁,这种意愿,就像让南泉和尚假装没看见小猫——这是不可能的。金阁无处不在。曾经“我”倾力构建了金阁的美,如今,“我”不得不去与自己的力量抗衡。“我”生而向死,金阁是最后一道屏障。鹤川本可以是牵绊,但是他毕竟不够强大。他甚至去向柏木吐露心事而不是“我”,他也无法抗衡,最终自杀而亡。“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我”只能毁掉金阁。
南泉和尚对赵州感叹:“如果你今天在场,也许猫就得救啦。”
但是赵州要怎么去救呢?南泉和尚斩猫,如果只是为了解决众和尚的争执,那他的做法确是太不高明了。他是自己内心有魔障啊。赵州会想到这一层么?他如果在现场,能保证自己不被这种不合时宜的美所击中,能保证自己既能保全美又能安抚众人更重要的是同时让自己的内心不起波澜么?
……
在“我”的世界里,金阁果然就是要被毁掉的啊。不然“我”千疮百孔的心要怎么获得安稳呢?谁能知道,“我”对金阁的爱该有多深,“我”是拿自己的一生去换的啊。
现实就是这般。日本战败了,天皇失势了,国家资本主义了。这是集体价值观的颠覆与再造,三岛由纪夫尊崇的“美”消亡了。那索性回到小说里,让我再经历一回,这次我不做赵州,我要亲自挥刀,斩断实体,获得精神上的永生。这是我对它倾其全力所能做到的最高崇敬。
美要如何永生呢?我们把美寄托于实体,想要长远的保存它,但是它本就是永恒的啊,不用世人膜拜,不怕世人诋毁。它已经是永生的了。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4:35:10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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