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很长时间,到底有多长却也说不上来,终于读完了《巫言》。
准确点说,到底读完了没有,其实也说不上来。
怎么说呢?这本近400页的小说,充满力量而又单调乏味、优美而又污浊、喜感而又哀婉,情节发展岔开又岔开离题复离题、从未朝着任何危机上升、根本看不到一点传统意义上的高潮的影子。
所以朱天文自己也说了,如果你按照古典的线性方式阅读,一定会有种阅读的挫败感,读这本书最好的方式是,翻到哪一页就从哪一页开始阅读,或者,风吹到哪里就在哪里看。但问题在于,如她所云的读法,潇洒固然是潇洒得够可以的,可到后来,真的就无法弄清楚,自己到底读完了没有。
这么说吧,如果朱天文是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那好办,基本上就可以直接斥“巫言”为一派胡言。但事实上,她却是那个曾写出过《恋恋风尘》、《童年往事》等诸多华语电影史上经典之作的“金牌编剧”,一个对各种材料有着非凡控制力的作家,所以,所有的混乱只能归结于她的材料,即生活本身。
这是典型的“现代主义”辩词,相对于“古典主义”而言。所谓“古典主义”,简单点说就是,从前的人认为,整个世界是井然有序的,小说是“小世界”,所以也必须井然有序,从某一点开始,逐渐向高潮发展,最后化为结局,每一部分都是前一部分合乎逻辑的发展,所有的一切都应该与高潮有着合乎逻辑的必然联系。可是,自从有个家伙跳出来说“上帝死了”之后,后来的人似乎忽然间发现,世界根本就不井然有序,而是稠密的不透明的难以理解的,连自己到底是个什么都成了问题,如此这般,神活着时曾有过的那些看起来坚不可摧的慰藉没有了,人就只好自己唱歌安慰自己,唱什么呢?就唱人已经山穷水尽到了何种地步,怎么唱可以自便,这就是“现代主义”。
按照“现代主义”的理论,叙事固然没有时空顺序,但自有另一种逻辑作为线索,这种逻辑就叫做,艺术。用朱天文的说法就是,“离题即主题。我繁衍出自己的时间,不断地离线,把时间变成空间……这是技艺,也是本心。”可老实说,在《巫言》里,个人到底没能有效接受到这种“艺术”,或者说是如朱天文所云的“本心”。当然,“现代主义”从来就不在乎这一点,“现代主义”是给想受道德教育的人、想看政治暗喻的人、感到性压抑需要发泄渠道的人、无所事事想到消磨时光的人等等等等之外,真正够“艺术细胞”的人看的。问题只是在于,在如今这个世界上,撇开了那些“等等等等”的人之后,还会剩下几个人,手牵手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望着天?
另一个更根本的问题在于,在卡夫卡和加缪们揭示了人类的基本困境,贝戈特、尤奈斯库们又作了补充,而罗伯-格里耶们更将无可奈何的绝望变成一种貌似严肃的科学态度、把小说变成了某种实验之后,认为从前写歌的人假正经如今听歌的人最无情的“现代主义”,还能写出什么花来?朱天文说她在《巫言》里只做了一件事,“吸口大气潜入意识之海,召唤出恍兮惚兮之中的像与物,赋予造型,给它名字,只能做这件事。”貌似挺艺术挺悬乎的,但,这事儿真的有意思么,对于阅读者来说?
追问有意思还是没意思,本身也没什么意思,在“现代主义”看来。但身为庸人,毕竟难免自扰,所幸就个人而言,阅读《巫言》的过程终究还是有那么点意思的,否则根本就不值得花时间去读。其有意思之处在于:据说世界上每一种文学语言都是有种筋骨在的,或低沉压抑、沉痛无比,或回肠荡气、如黄钟大吕,中国的古诗就讲平仄,古文也自有韵律,但后来与之决裂后的白话文学,还有没有筋骨、该怎么写才有筋骨,似乎就成了问题,而朱天文的文字之奢侈绵密之性情器识,至少让人觉得,可能性到底还是有的。
“你知道菩萨为什么低眉?是这样的,我曾经遇见一位不结伴的旅行者”,“怕与众生的目光对上,菩萨于是低眉”……无限沧桑在其中。而且,竟然,每句话的写法大体上都是这样的。某种程度上或者可以这么说,幸好还有朱天文,可惜只有朱天文。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4:34:21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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