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上下册）詹姆斯•斯提福兹在《大卫•科波菲尔》（下）

《大卫·科波菲尔》中有许多美丽的女性角色。和朵拉的娇憨，艾妮斯的高尚比起来，小爱弥丽的美却像是一朵脆弱的丁香花——带着忧郁的迷失的成分。她是大卫从小就心仪的女孩，而她与他之间总是若即若离，这个失去父母的孤女仿佛德莱赛笔下的珍妮，孤独地彷徨在一个少女对世界的幻想与期待之中，她细腻的情感是她成长的那个圈子所稀少的，所以，即使是最珍重她的人们，也无法分享她的成长。就在她承认失败并打算永远关闭心灵花园的小门时，耀眼的詹姆斯•斯提福兹在那一刻出现了，他来得还真是糟糕——海穆与爱弥丽的订婚之夜。

这个相遇是一个必然。在学校里的詹姆斯就在询问科波菲尔有没有姐妹：“她一定是一个漂亮的、害羞的、娇小的、眼儿明亮的姑娘。我一定喜欢认识她。”而小爱弥丽：“在认识她的人中间有一个传说，说她想成为一名阔太太，以便为她的舅舅买这买那”，她的执著与他的任性终于使他们做出了当时社会所最为悖逆的事情：私奔。

事实上，小爱弥丽对斯提福兹的火花在更早的时候就被擦亮了，就在海姆与皮果提先生去学校探望大卫归来，谈论起这样一个人物，之后大卫也证实了他们的话：“他那么慷慨，聪明得令人惊奇”，“假如你听见他唱歌，我不知道你要说什么了，”在听这些谈论的过程中，小爱弥丽“脸俯向桌子，怀着最深的注意听着，她的呼吸屏住了，她的蓝眼睛像宝石一般放光，双颊涨得通红。”那种“极端诚恳的美”使得大家都停下来惊奇地看着她，这是关于一个女孩最动人的爱情描绘。而斯提福兹呢？与小爱弥丽的相遇对他是种诱惑，他一眼就发现了她那非比寻常的美和脆弱敏感的内心，“非常温和非常客气地同她说话”，而同时，这个在他期待中到来的女孩又像是一个新鲜却危险的玩具，他并非没有彷徨过，对于自己内心的弱点和黑暗面，他显然比大卫和任何人都要清楚，而斯提福兹也是痛苦的，他悲哀地笑着“但愿我能和你（大卫）一样诚实”“但愿我过去能够得到更好的指导！但愿我过去能够更好地指导我自己！”他的失望与挣扎是那么明显：“我比这个船夫和他的儿子聪明二十倍，富有二十倍，而我却宁愿成为他们当中的一个”，他终于没能抵抗堕落之神的引诱，事情发生了。那时他最放不下的还是他所喜欢的大卫，仍然希望大卫在供奉友谊的殿堂里为他保留位置（和大卫对他的友谊）：“一旦有什么事情将我们分开，雏菊，想想我好的一面！”而在他死后，大卫回忆起这个场景，伤痛的说“他不需要说” 想我最好的时候” ，因为我一向那样做！”

说斯提福兹在玩弄别人的感情，这是不准确的。的确，斯提福兹有意无意地利用他的优越，让别人对他产生好感，但是，他又是一个镇静而有尊严的人。他的骄傲让他不会由于自己的错误去请求任何人的帮助或原谅，他带着爱弥丽远走高飞。在开始的那段时间，他毫无疑问爱她，也尊重她，一旦新鲜感丧失，他内心那种永不满足，永不停止的东西又爬了上来，那种东西使他无法迁就任何人也无法为任何女人而停留，他与小爱弥丽之间出现了裂痕，这个在现代社会可能只是一出新的分手故事，放在那个年代里却足以令一个自尊的姑娘永堕地狱。于是，他的错误变成了真正的罪过——将小爱弥丽抛弃给了他的仆人里提摩。

即便这样，狄更斯也借着大卫之口宽恕了他。甚至隐隐地为他做了辩护，书中最不可捉摸的这个邪恶角色——无比完美、体面而又虚伪的仆人里提摩，狄更斯将他安插在詹姆斯身边，仿佛是暗示斯提福兹的堕落之源。

斯提福兹与大卫之间的互为影响是书中浓墨重彩的特写。你看，当他在大卫身边的时候，周围的人物都仿佛退避幕后，只有他离开，别的角色才能来到大卫的舞台上。大卫与朵拉的恋爱与婚姻历程，也是詹姆斯与小爱弥丽的旅行与破裂时间；大卫旅行海外，虽然之前就做了交待，却一直放在詹姆斯死后才开始，更像是对这段友谊的一种空白的纪念。十年以后，大卫才重新回到艾妮斯的身边，承认她对他完全的占有。而詹姆斯对大卫的感情，是一个精通世故的人对于拥有和征服另一个人的那种满足，却更是一颗在世情善恶炼狱里徘徊的心灵对于一颗纯洁心灵的爱惜。这样的人，一旦将手放在你的肩上，无论他给予你的记忆，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是永生难忘的。

“小说家就像作品的父母……我的心里有一个最得宠的孩子，他的名字就是《大卫科波菲尔》”，1867年，狄更斯在他的再版前言中这样写道。他为什么会最宠爱“这一个”，评论家们猜测，是由于《大卫》是最接近他的自传体叙事，很多人就此将大卫•科波菲尔与狄更斯本人划上等号，但是——果真如此吗？这个善良的孩子确实和狄更斯其他的众多主人公一样美好，但他的配角却比任何其他的书中都施加了更为生动的影响，我觉得——詹姆斯•斯提福兹，他仿佛代表了狄更斯那有趣的一生中想成为的另一种男人：高雅、放纵、忠于自我而无所畏惧，联想到这位作家神秘的爱情经历和英国人那暧昧的多重性格，谁敢说，对于这样一个笔下的人物，他不是在心底秘密地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