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气如宋江,总还沾染些士大夫闲雅,浔阳楼头,不等喝鱼汤,先叹一声“好齐整器皿”。文如汤,语如器,初入眼时,识货的先喝一声彩。你翻一页书,便也会有好器皿在手之感:不敢拿捏,用指拈着,像托着一羽红底蓝珠泪斑的蝴蝶翅膀:这词句的斑斓,先已把文章浮托起来。
女作者文笔浓艳,本来事属寻常。但《花低蝶》的语言,漂亮得有些触目。没有金属冷硬的翻译腔,你可以把这本书的语言归纳为“汉语”。汉语的意象、节奏、韵律,尽在其中。略带古香色的迟拙静悒,像泛了黄、剪裁得当、印着花影秋千的彩笺。类此暖意葱郁的语言,本来南方作家常见,但本书句子剪裁工雅,俨然工笔描就,又古色古香得多。偶一为之,可以说是兴致勃发,但难在全篇浑然,都是这次第点点滴滴黄昏梧桐雨般的细笔,这是本书极难得处。
以栖月城为虚构背景,写南方小城,八十年代市民生活细节带有往事叙述时常见的昏黄色调。秋蝶和花息道姑,前缘后事,家长里短,很南方的做派。但也许是语言的缘故,家长里短、人心善恶的戾气消了大半,女人的恨也娇弱无力,爱也凄婉纤柔。即便在小说中段,栖月城人群恶意上脸、杀气重重的情况,依然显得像皮影浓画,斑斓美丽却不杀人。
而这也是本书可能的争议之一:
作者对人物关系、爱恨情仇、纠葛、背景乃至于恶意的群体、南方小城的郁躁之气,描绘不可谓不细致。但恰是因为弱柳扶风的笔触,反而让血肉模糊的纠葛情节,都像是李香君一头磕破的桃花扇:秀美纤雅,以至于忘了其中的悲剧。过于繁华迤俪的语言,反而似乎在削弱悲剧的崇高意味。滑不留手间,你会为那美人垂首般的语言所迷,而那触及主角痛苦纠葛的笔却一滑而过,被忽视了。
或者,你也可以这么说:这是一本很中国的书。
中国戏曲之中,一些常见的标识会极其写意的代替一些具体事物。举凡画、戏,皆复如此。中国在诗画方面随意进出的习惯一向如此:从来不指望让你相信“这是真的”,而是要给予你一种美妙的审美体验,一种“它未必是真的,但就是这样子”的表演性成果。比如,《红楼梦》自其一开篇,其浓艳繁复的文体,就已注定了其内容和《儒林外史》之白描简素的巨大不同。文体和内容的统一性,可以指代作者的审美兴趣。如果品评惊心动魄、纠结流离,李碧华是个极好的例子,她的小说狠而着力,血肉浮凸,相比起来,本书不免纤弱似不胜衣。但这也是本书的意趣所在:
《花低蝶》从其“栖月城”、“花息道姑”的准“太虚幻境”式用字,就以注定了其内容绝非真实。这就是一出美丽的皮影戏,角色们描过眼目上演悲欢离合,看的是起伏之间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情愫。到得最后,你会感叹一声“真是美啊”,而后阖书发呆。那时,不要忘记这华美羽饰给予你的暗示:一如传统戏台上必书、防人入迷的、昭示着汉语表演性文本精髓的匾额:
“无非是戏”。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4:32:37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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