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语作文的题目是“当我十五岁的时候”,于是手捧英法大字典和蓝山咖啡的夜里,想起那一段时光。
那里有面庞白皙手指修长的男生,喜欢他吹萨克斯的侧脸轮廓,写给他的信在红色心型纸盒里堆到溢出来,却从来没有给他看过,关于他的故事最后写成了小说,成了一本文集的题目,他也不会看到。
那里有很遗憾输掉的辩论赛,运动会上三级跳远的一站成名,排舞蹈的时候冒着摔死的危险秀出来的侧手翻,还有穿着白色的裙子弹奏的一曲《波罗涅兹》,黑色的三角钢琴如同静谧的大海,柔波里是众多羡慕和欣赏的目光。
那里有平安夜的雪,和老师吵架之后的悲凉出走,深一脚浅一脚追上我的姨婆婆,如今却是天人两隔,只剩下一张夹在相簿里的合影,我围着她织给我的火红的围巾。
从来没有觉得十五岁在自己人生中扮演过什么特殊的历程,却因为脑海的闸门敞开,而流淌了这么多的回忆出来。当时自然是觉得欢喜和痛苦都分外强烈,站在学校天台流不出眼泪只想跳下去的念头也不是没有,只是以二十岁的审视姿态来看,所有的艰难苦涩都变成了成长的印迹;所有的时光都变成了永远无法回来的珍藏;所有迅疾消失再也不见的人都是被上帝安排来陪伴我们一程的天使,那样温暖的感觉,就如同我此刻手里拿着还带有新鲜书卷香的《鲤,最好的时光》,藤黄色的封面如同冬日里老棉鞋底褥着的阳光,又仿佛逼仄巷口摇摇欲坠的夕晖,温暖从心底流淌而出。
时间果然是最伟大的治愈师,所有的过往果然都值得被打上“最好的时光”作为标签,在人生的博物馆里永久存放。
当周围的人夸我能干又聪明的时候,总是抿抿嘴,不发一言,内心觉得他们只看到我光彩的一面,却未曾理会到我在走向光彩的路上的艰难和挣扎,就像《盗美贼》里写的那样,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里,慢慢积累力量,付诸努力,让自身熠熠发光的缓慢而静默的过程。
很少有人会知道我小时候曾经病的快要死掉;曾经因为身体的缺陷被所有人嘲笑;曾经因为不了解学校里的潜规则而要被记大过处罚;曾经因为相信男人的谎言而几乎将自己整个赔上。
可是我自己却知道,在那样踽踽独行的朝圣路上,我几番远走,不止一次斩断自己与过去的全部练习。周围亲近熟悉的人越来越少,性格也慢慢变得向内生长,敏感,内敛,温和之余有着阴暗面,觉得世界残酷到不忍卒视才是了正理,就如同《阿基利斯与龟》中屡屡不得志的真知寿和《蒂凡尼的早餐》中丢失猫的郝莉。
我以为自己只存在于孤独,嫉妒,谎言,暧昧这些关键词里,却未曾料到能够在《最好的时光》里发现自己的影子。我看着那篇《我终将会变得和你一样》,猛然意识到,有那么多人,正在和我一样孤独着,嫉妒着,撒着谎,玩着暧昧。
我们最终放弃了年少时候情况的梦想,开始学习热门的专业,从事薪水高的工作,和门当户对的人结婚生子,为孩子的教育托关系走后门。但是那些庸俗的时光,却带给了我们坚韧,坚强,对万事万物的包容和忍耐。我们最终学会了安然长大的规则,成为了我们幼时希望变成的样子。
世界是一个化学反应,得到与失去维持着动态平衡,可能再重活一百次,我们还是会变成现在这样,殊途同归,最终到达一个最好的点,可以将属于过去的回忆和属于将来的幸福同时牢牢握在手中。
喜欢看殳俏写美食,会觉得在闷热的厨房里细细熬一锅鸡粥就是幸福;喜欢看周嘉宁写苏州河的变迁,会想起为拆迁前早晨起来在新村空地上舞剑的大妈们;喜欢看路内写愣头青们闯下的祸,会想起自己年轻时侯犯下的错误都被旁人用纯洁和天真去原谅。但是最有感触的还是mirror栏目,还是看着那些平凡生活里透出的光亮,一花一草都可以幸福到熠熠生辉,仿佛回到了去年暑假在美国的日子。在那三个月里见到的一望无际的晴空;层层叠叠的火烧云里的落日;消失在远处的地平线;不受规划肆意生长的植物;***的皮肤上泛着金色的汗水光芒的少年,比剩下的20年里加起来还要多。看到那里名校毕业的学生能够抛开报酬丰厚的工作也做一名卡车司机,看到流浪汉弹着吉他依然有着艺术家的高贵气质,便觉得生命里蕴含着无数的可能性,对于自由和年轻的向往生生不息,每一个角落都是光与影的变换,荣与枯的交替,以及绵延悠长的美好时光。
因为太过喜欢这本书,所以并不能说出很多所以然来,只能把这归结为奇妙而不可尽述的缘分。人与书的关系,其实并不比人与人之间简单,何时看到什么书,巧合与必然之间,就可以影响一个人的一生。看到这本书,尤其是看“角色”,便会产生深深的共鸣,大概也是因为我正好生在一个合适的年龄,又有了一段合适的经历。
今年冬天的时候,又去了一次新概念,奖状稿约什么的都无所谓,一厢情愿地想见见两年前,那个上海有史以来最温暖的冬天里,手拉手走过长宁路上法国梧桐枝柯交蔽的暗影的人。回去的时候却发现物是人非,当年说好了一起笔耕不辍,作品出版了一起放在书店的书架上的人,有些做了编辑和出版,有些学了编剧和导演,像我这样远走高飞学会计的另类也不在少数,还能保持着纯粹写作姿态的虔诚的朝圣者却是稀少。酒过三巡的时候,大家开始一个个数那些埋藏在大脑褶皱深处的名字,谈论当年写出的文字,许下的愿望,说到动情处,大老爷们的眼眶里都有光芒在反复打转。却是非要等到世事都轮回了一通,才能懂得,原来在我们痛苦挣扎抱怨的时候,已然度过了我们最好的时光。
但是每一年又有新的参赛选手过来,我看到他们在KTV里大声唱摇滚歌曲;看到他们像所有激烈的文学青年那样,用抽烟喝酒甚至自残来探寻自身内核的存在感;看到他们在爸爸妈妈各路亲戚的陪同下带着庄严肃穆的表情走进考场;看到他们在颁奖典礼上收集着各种签名与不同的出版社签下作品授权书,就好像看到了当初的我们。
于是我明白长大并不是一瞬间发生的化学反应,就像法语语法里说的那样,没有办法用一个具体的时间来度量,它滚滚向前,不可逆,不可以回头。
所有我们已经体验过的最好的时光都不可能复制,但是我们依然可以对未来心怀憧憬,这个世界总是保持着动态平衡,失望和痛苦的同时一定有希望在转角等待。而我们还握着那么多的时间,足够让沧海变成桑田,让苦难变成成长,让未知变成幸福。
光阴睡在我们的眼中,它是最好的过滤器,让那些宝藏们沉淀下来,埋藏在我们的灵魂里,流淌在我们的血液里。当命运殊途同归的时候,我们最终还是可以,胜之不武。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4:31:29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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