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本书翻到最后一章的时候,我放缓了节奏,甚至故意地搁置了它许久,期间去做其他的事情。这是出于一种非常的不舍而采取的冷处理,仿佛,再一次,得和某个心爱的人诀别,也不清楚下一次恋爱何时何地。
我整夜地梦到逃亡,就像格非笔下的女主角姚佩佩一样,杀了坏人以后躲避世俗的追捕,衣不蔽体,颠簸流离,一颗心不知道往哪里投寄。当她围绕着冥冥中的设定打转,逃亡路线被从地图上勾勒出了一个圆,就像被什么拽住了,可能,仅仅是一条视线,里面满注渴望、无辜、怜爱。终于被拽回原点的一刻,我也在梦中被枪声震碎,飞蓬开去。
小说是用来实现什么的吗?那么,为什么每一次都是悲剧?我想下一次,如果能够见到格非,一定会当面问他这个问题,虽然很清楚无论如何并不需要一个答案。因为没有第二种选择,因为爱情是终极华丽的稀缺物和奢侈品,只能以人面桃花的方式,开始,并终结,所以相爱的人要始终隔绝在遥远的对视——《山河入梦》里的姚佩佩和谭功达,继续重蹈了《人面桃花》第一部里陆秀米和张季元的命运。也许格非的温暖之处便在此,我一直觉得,他是那种从特定时刻就保留在很柔软一个状态的作家,有很纯真的构思和很细腻的经营,所以总能够制造出一种荡气回肠。如果说阅读这套三部曲的第一部时,自己还沉浸在对他早期那些先锋小说《敌人》或者《褐色鸟群》的巨大追溯之中。那么读到了第二部,却已经忍不住迅速而自然地启动了对第一部的追忆。意识到这种追忆来得如此之快,一瞬间有些吃惊也有些欢喜。能带动你、左右你情绪的当代小说并不多,格非用他的笔一次次地做到了。
但是再美的悲剧终归是悲剧,只能作为一个力量之源,它需要衬托起足够分量的背后之物,小至灵魂,大到国家,才不愧为一个悲剧。因此《山河入梦》不仅仅是作为一曲哀伤的情歌,要记住格非也是政治化和具有使命感的,他迫切地把人物置入特殊时代背景,去实现一种对现世的思索和印证,在他的表述计划中,民国时代的陆、张,农村合作化时期的姚、谭,无不是寻找美好制度和心灵寄所的理想主义者,为了一个乌托邦而奔走,也为了一个破碎的乌托邦而失语。谭功达和他的母亲陆秀米一样,于落魄之时来到了花家舍,见到完善至不可思议的社会管理体制和组织方式,但又抑制不住挣扎和怀疑,最终选择离开,或主动或被动。不同处在于,母亲成为了戏文中传唱的烈士,而儿子成了包庇犯和反革命犯,尽管两者的归途没有什么不同,都将锒铛入狱,一般孤独地活着和死去。格非从头到尾坚持了他的写作基调:人心在一个孤岛上,和真实世界有着难以弥合的距离,人的任何所作所为,都不会被真正了解和得到认同。那个建水坝、做沼气试验和设计长廊的梅岭县原县长谭功达是被世人视作疯子的,革职之后受到了从前部下丑恶的打击和报复,而他倾慕过的所有妙龄女子更无一能够触碰得到。还不能预言最后一部格非将如何去写,听说是当今这个时代的故事,也是他最想写的故事。我相信他能做得很好,因为人的艰难处境,其实从来没有过任何本质上的改变。
小说用了很多隐喻,秀米是瓦釜中迅速消逝的冰,佩佩是伫立在紫云英中的苦楝树,和命运的对抗中,她们镇定而安详,也因此而愈加壮烈。感谢格非,女性一直被他写得那么美那么高贵,不可亵玩,不可侵犯,比另一个性别拥有更多自省的勇气。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4:31:10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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