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尔克尔曼先生年轻英俊得不象话,盯着他照片中黑夹克上方的脸庞不到三秒钟,我就没道理地想起当年费雯丽在出演南方美人郝斯嘉大获成功后得到的一句评价:她有如此容貌,本不需如此演技;她有如此演技,本不需如此容貌。如果把它挪用到这位七五年出生的新锐作家身上,只需稍稍动几个字便合适到位了:他有如此容貌,本不需如此文笔;他有如此文笔,本不需如此容貌。
此人在他三十岁那年完成的《测量世界》是怎样一本小说?希望我这么形容不会让你觉得过分:站在德国人的智慧里,用美国人的方式写作,最后出来了一套法国人的语言。是的,因为那种质感让我觉着有那么点法国味,字句平滑,沉下去幽默,浮起来忧郁,在现世和历史之间的斑马线上踱步,神情带几分踌躇满志。当读了无数的现实主义和非现实主义,偶尔还被若干经典噎着之时,很开心终于看到有一个人这么讲故事架势好像在描述一些事实,语气很凝重,可脸上带着坏笑。他自己则耸耸肩,说道:“我的目的是要写得像一个严肃的专业历史学家突然发疯了时会写的那样。”
或许德国人是有疯狂的基因的,从尼采到布莱希特。
疯狂的一大表现,就是追求精准与极致,笑话通常都会这么讲:一枚针掉在了地上,一个德国老太太马上把整个房间的地面划分成九九八十一个方格,然后,逐个搜索。
千万不要以为这十分讽刺,恰恰相反,我想说的意思是偏执的表象之下,往往藏着让人敬畏的成分。一个民族,长久以来为人类文明贡献了许多值得铭刻在星空的名字,里头一定少不了大把偏执狂,因为那些个体代表着她的性格和命运所在。而这本书的主人公,就选自其中的两位:18世纪末的自然科学家和科考旅行家洪堡,以及同时代的天文学家和数学家高斯。两个举世公认、以古怪著称的天才,前者背上测量仪绕地球跑,后者对牢天象仪足不出户,却在做一件相同的事,想用某种方式给这个世界划出网格线。
当然,以上说法更像一个譬喻,真实历史中它应该被表述为:洪堡在实证科学范畴内亲手绘制地表的等温线和等压线,他行走过的地方包括西欧、南美和亚洲;高斯则在几何王国里发现空间是弯曲的,他一辈子没离开过祖国。1928年的一天早晨,当高斯从被窝里爬出来一刻,便被安排去柏林和洪堡见面。双方都是功成名就、影响深远的大人物,这次见面确也是一段流传后世的佳话,但在小说中竟然处理成一幅漫画。洪堡过分郑重其事,把没见过世面的高斯吓得直说想回家,而高斯入住他的府邸之后,夜里鼾声如雷。克尔曼亦庄亦谐、难以琢磨的写作是从史料中获得灵感的,他的高妙之处,在于没有把《测量世界》做成科学史著作,也没有搞成名人传记,却完全以游戏文字的心态开始一次虚构之旅,只不过途中找了一对看上去正儿八经、实际却略显滑稽的旅伴。他们既是伟人又是庸人,生于政治紊乱的年代,用荒唐的、各自为政的方式逃避着现实。他们的追求既纯粹又刚愎,既叫人肃然起敬又叫人不知所措。并且,在两个人殊途同归的经历中还折射出更深一层含义,或许是克尔曼真正试图传达的:这个国家高度的理性即她悲剧的根源。哪怕诞生过一代代的天才,哪怕创造了辉煌的科学、哲学和艺术,然而所有这些用来解释世界的工具,都没法解答关于人自身的困惑。此后再过不到半个世纪,他们的同胞之一、终于发了疯的弗里德里希尼采会写出《悲剧的诞生》。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4:31:01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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