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黄昏真美。一半还是乌云密布,没有露出一丝空隙的天空,一半是光线已经漏出来的夕阳。在那种丝绸似的,泛着均匀光泽的天空底下,只有高层的旧教学楼外墙能暴露在这种古老的光线中,以及寝室后面树冠向西下垂的一面。洗完澡出来,云就已经散开了,像浴缸边上泛着的泡沫一样松散地排成一条直线,背后露出六月典型的傍晚。可惜寝室没有阳台,不然我就要去搬个凳子坐在那里好好地看看这风景了。
风景穿透了人。
这就是《罗马阳台》里的句子。罗马的版画师莫姆,就在阳台上建起了他的工作台。“那时他的眼睛已经看不到东西了”。读《罗马阳台/世间的每一个清晨》。看来看去,莫姆不还是我一直钟情的那一类男主人公?他们因为爱情上的疼痛,埋首于艺术创作,以至于他们的才华都放大、闪耀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版画师莫姆,被情敌用硝镪水毁容,之后开始创作一种黑版画法。除了生于17世纪,他和1890年巴黎剧院里的Erik几乎没有分别。沉默寡言,创造力惊人。他们都有一个男性的精神导师(E是波斯人,莫姆是亚伯拉罕·冯·贝尔凯姆)。自卑,有点暴躁。莫姆跟一个女人***,要先请求她“别垂下眼睛”。结果那女人竟然抓起衣服跑开了,跳上了去里昂的马车。于是他说,一切都是因为他的脸。他自己倒垂下了眼睛。我不是怪那个女人。这种绝望,就跟Erik的地下宫殿一样,就跟他做的版画一样黑暗。
不过从另一方面看,他又和Erik不同。多多少少有点作者自己的影子吧。帕斯卡·吉尼亚,他从小就陷入自闭,又因为口吃而深深自卑。在他的家庭里,却有研究管风琴历史和演奏的传统。真是冠冕堂皇。难怪他的作品离不开17世纪的艺术家。在那时,才是“巴洛克”这个词最纯正,最辉煌的年代。有这一点不就足够弥补你生理上的缺陷了吗?最起码是在我。莫姆有大笔财产,女仆,屋宅,珠宝,又有姑娘一直深爱他。无论是在布鲁日的娜妮,还是后来跑掉的玛丽。后者是在他临死前才回来的,结果正好撞上他胡乱喊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叫玛丽的女人没有哭,“但谁都看得出她痛苦”。她觉得自己受了骗。不过这无所谓了。她是莫姆这个男人,在他的一生中第二次乞求她留下来的女人了。既然她能救他,就用不着贪心地想得到他全部的心思。你还能指望一个艺术家怎么样呢?他们要不就花天酒地,要不就对女人有迫害妄想症,避之不及。说到莫姆本人,是艺术的光芒蒙蔽了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现实。这都是艺术家的通病。艺术让人恐惧生活,因此他们才会有那么多以错过、有意回避收尾的悲剧。莫姆也没有例外。他死得太惨了。咽喉上的伤让他4个月都吃不了东西,是活活饿死的。真不像个应该的结局。可是他如此富有,又并不是为了爱情撕心裂肺的闷骚个性,确实不能穷死在阁楼上,或者像普希金那样殉情。但死前,他还做着关于版画的梦。一幅彩色,一幅黑白,在蔬菜泥上画着葡萄藤。这一点,看了真叫人难过。这一回,是艺术才华而非身世悲苦打动了我。
最后的是,全篇的最后一句太绝了。说他的脸因为烧伤的疤痕,反而更加冷漠,让人难以捉摸。他把一张脸搁到最后,倒不是丑陋了,而是一个特写镜头似的,让人好记。故事本身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叙述顺序本来就被打乱了。要记住的只是他,只是一个人的形象就够了。
至于莫姆被自己儿子刺伤的那段,映射的文学形象太多了。弑父这一话题,不想说多,免得破坏整体感。再说也轮不到我来说什么。说到《世间的每一个清晨》,猜就是《日出让悲伤终结》的原著。果然正确。可是电影也算有点标题党了。余中先的译文,还是最好。萨岗的书,也是他做的。很到位。
法文是困难的,但比起英语,我还是觉得它更美好。圆润,饱满,透明,湿漉漉,像映像派的画,像窗外一堆藤蔓中间穿过风的气味。英语如此严谨,简洁,从语法里就完美地体现了这一点。我还是喜欢法国小说,语句间来回缠绕,枝枝蔓蔓。和着一点巴洛克音乐,这简直让生活美得出格了。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4:25:43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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