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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场《萧红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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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14:2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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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场》和萧红

鲁迅在序言中写道:这自然还不过是略图,叙事和写景,胜于人物描写,然而北方人民的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却往往已经力透纸背;女性作者的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的笔致,又增加了不少明丽和新鲜。就连胡风也不得不承认,小说中某些句子透露着女性巨大的能量,“非女性的雄迈的胸境”,比如十三章中,“哭声刺心一般痛,哭声方锥一般落进每个人的胸膛。一阵强烈的悲酸掠过低垂的人头,苍苍然蓝天却坠了!”,胡风说,“这是用钢戟向晴空一挥似的笔触,发着颤响,飘着光带,在女性作家里面不得不说是创见了。”

我尤其要承认十三章写得动人,“忧伤”贯穿其中,力量在积蓄,你看她的标题,“你要死灭吗?”,对应的是最后一句,二里半觉得老赵三的眼睛在骂他,“你个老跛脚的东西,你,你不想活吗?…”萧红在这一章的最后,选择了温和的方式,把“你要死灭吗”换成了“你不想活吗?”这是她的一点退路和后怕。

“悲伤”对于老赵三来说,往往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总在大人独自在田野踱步时跟在身后;而对于王婆、金枝等女人来说,“悲伤”就是米面,就是死去的亲人和满身的蛆虫;“悲伤”也像“会旅行的老山羊”一样,依依不舍地跟着二里半。

当然鲁迅为《生死场》作序首先是看萧军的面子,而《生死场》的创作也是得到很多萧军的帮助,胡风也在读后记中提到了此作的弱点和短处,但就萧红本人来说,这部创作是她的一段经历,这是完整的她的一个部分,她生活的一个体现。她对农民对于牛马的深沉的感情刻画很细腻,特别是二里半和老山羊,对于人物刻画,麻面婆的角色引人一笑,金枝的形象又不免窠臼。中国在1931年918事变一直到37年抗日战争爆发,这一段,底层人民对于爱国的认识

教科书总爱说萧红的这部作品:“符合时代的要求,呼唤民族意识的觉醒,对坚定人民抗击日本侵略的斗志起到了很大的鼓舞作用。萧红在作品中大胆地反映人民的要求和愿望,抒发了她对祖国和人民的热爱,表现了强烈的爱国主义思想。”

但是你看她是怎么写的:“爱国军”从三家子经过,张着黄色旗,旗上有红字“爱国军”。人们有的跟着去了!他们不知道怎么爱国,爱国又有什么用处,只是他们没有饭吃啊!

对于底层农民来说,爱国和吃饭的取舍,这才是萧红所关心的问题。

萧红与萧军

有一本教人如何写信的书里说道:

平时对收信人人如何称呼,信上也如何称呼。为了表示尊敬或亲热,可以在称呼前加上“敬爱的”、“亲爱的”等形容词,至于情侣、夫妻之间的称谓,就随各人之意去创造、发挥了。例如文学家萧军与萧红之间,萧军称萧红为“小麻雀”,萧红叫萧军为“小狗熊”。

但是有一篇写萧红的文字开头就说到,萧红叫萧军“三郎”,“郎华”是萧军的另一个笔名。

那么萧红到底叫萧军什么呢?

萧红把女人最宝贵的年岁献给了两个男人,与萧军在一起的时候,她肚里怀的是包办婚姻的对象汪恩甲的孩子,与萧军分手,与端木在一起的时候,她肚里却是萧军的孩子。很多人争论,萧红在病逝之时端木是否在旁,骆宾基回忆说,萧红在死前曾经热切地盼望道:如果萧军在重庆我给他拍电报,他还会像当年在哈尔滨那样来救我吧……

萧红与萧军在一起:1932~1938.3

萧红与端木蕻良在一起:1938.4~1942.1(去世)

导师鲁迅

拜墓诗——为鲁迅先生

跟着别人的脚迹,

我走进了墓地,

又跟着别人的脚迹,

来到了你的墓边。

那天是个半阴的天气,

你死后我第一次来拜访你,

我就在你的墓边竖了一株小小的花草,

但,并不是用以招吊你的亡魂,

只说一声:久违。

我们踏着墓畔的小草,

听着附近的石匠钻着墓石的声音,

那一课,

胸中的肺叶跃了起来,

我哭着你,

不是哭你,

而是哭着正义。

你的死,

总觉得是带走了正义,

虽然正义并不能被人带走。

我们走出了墓门,

那送着我们的仍是铁钻击打着石头的声音。

我不敢去问那石匠,

将来他为着你将刻着怎样的碑文?

(注:载于1937年4月23日《大公报》“文艺”副刊)

(鲁迅与)苏格拉底之死

当苏格拉底在与他的朋友们交谈的时候,对他极为钦佩的阿波罗多罗斯在一旁。“但是,这对我来说,”他说,“噢苏格拉底,因为我看到你不公正地赴死,我极为愤怒。”

苏格拉底友好地摸摸他的脑袋,问他,“难道你更愿意看到我公正地被处死吗?”与此同时,他平静地笑了。

萧红《生死场》中“忧伤”的出现

黄色的,近黄色的麦地只留下短短的根苗。远看来麦地使人悲伤。在麦地尽端,井边什么人在汲水。二里半一只手遮在眉上,东西眺望,他忽然决定到那井的地方,在井沿看下去,什么也没有,用井上汲水的桶子向水底深深的探试,什么也没有。

麻面婆的性情不会抱怨。她一遇到不快时,或是丈夫骂了她,或是邻人与她拌嘴,就连小孩子们扰烦她时,她都是像一摊蜡消融下来。她的性情不好反抗,不好争斗。她的心像永远贮藏著悲哀似的,她的心永远像一块衰弱的白棉。她哭抽著,任意走到外面把晒乾的衣裳搭进来,但她绝对没有心思注意到羊。

中秋节过去,田间变成残败的田间;太阳的光线渐渐从高空忧郁下来,阴湿的气息在田间到处撩走。南部的高梁完全睡倒下来,接接连连的望去,黄豆秧和揉乱的头发一样蓬蓬在地面,也有的地面完全拔秃似的。

婶婶完全悲伤下去,她说:

“等你娶过来,她会变样,她不和原来一样,她的脸是青白色;你也再不把她放在心上,你会打骂她呀!男人们心上放著女人,也就是你这样的年纪吧!”

婶婶表示出她的伤感,用手按住胸膛,她防止著心脏起什么变化,她又说:

“那姑娘我想该有了孩子吧?你要娶她,就快些娶她。”

王婆在厨房里这样搭起声来;王婆永久是一阵忧默,一阵欢喜,与乡村中别的老妇们不同。她的声音又从厨房打来:

“五姑姑编成几双麻鞋了?给小丈夫要多多编几双呀!”

也把事件告诉了她们,她们也立刻忧郁起来,一点闲情也没有!一点笑声也没有,每个人痴呆地想了想,惊恐地探问了几句。五姑姑的姐姐,她是第一个扭著大圆的肚子走出去,就这样一个连著一个寂寞的走去。她们好像群聚的鱼似的,忽然有钓竿投下来,她们四下分行去了!

终于五姑姑到隔壁借一面镜子,同时她看了镜子,悲痛沁人心魂地她大哭起来。但面孔上不见一点泪珠,仿佛是猫忽然被斩轧,她难忍的声音,没有温情的声音,开始低嘎。

王婆披著散发,幽魂一般的,跪在柴草上,手中的杯子放到嘴边。一切涌上心头,一切诱惑她。她平身向草堆倒卧过去。被悲哀汹淘著大哭了。

乱岗子不知晒乾多少悲惨的眼泪?永年悲惨的地带,连个乌鸦也不落下。

这相同平常的六月,这又是去年割麦的时节。王婆家今年没种田。她更忧伤而消默了!当举着钓竿经过作浪的麦田时,她把竿头的绳线绕起来,她仰了头望着高空,就这样睬也不睬地经过麦田。

赵三坐在南地端出卖五把新镰刀。那是组织“镰刀会”时剩下的。他正看着那伤心的遗留物,村中的老太太来问他:“我说…天象,这是什么天象?要天崩地陷了。老天爷叫人全死吗?嗳…”

十二

对着前面的洼地,对着山羊,王婆追踪过去痛苦的日子。她想把那些日子捉回,因为今日的日子还不如昨日。洼地没人种,上岗那些往日的麦田荒乱在那里。她在伤心的追想。

她俩坐在树下。大地上的虫子并不鸣叫,只是她俩惨淡而忧伤的谈着。

十三 你要死灭吗?

赵三阔大开胸膛,他呼吸田间透明的空气。他不愿意走了,停脚在一片荒芜的、过去的麦地旁。就这样不多一时,他又感到烦恼,因为他想起往日自己的麦田而今丧尽在炮火下,在日本兵的足下必定不能够再长起来,他带着麦田的忧伤又走过一片瓜田,瓜地也不见了种瓜的人,瓜田尽被一些蒿草充塞。去年看守瓜地小房,依然存在;赵三倒在小房下的短草梢头。他欲睡了!蒙胧中看见一些“高丽”人从大树林穿过。视线从地平面直发过去,那一些“高丽”人仿佛是走在天边。

红脸的赵三走近家门又转弯了!他是那样信步而无主地走!忧伤在前面昭示他,忽然间一个大凹洞,踏下脚去。

在一间房子里,一只母猫正在哺乳一群小猫。他不愿看这些,他更走,没有一个熟人与他遇见。直到天西烧红着云彩,他滴血的心,垂泪的眼睛竟来到死去的年青时夥伴们的坟上,不带酒祭奠他们,只是无话坐在朋友们之前。

亡国后的老赵三,蓦然念起那些死去的英勇的夥伴!留下活着的老的,只有悲愤而不能走险了,老赵三不能走险了!

平儿蹲在炕下,他吸爹爹的烟袋。轻微的一点忌妒横过心面。他有意弄响烟袋在门扇上,他走出去了。外面是阴沉全黑的夜,他在黑色中消灭了自己。等他忧悒着转回来时,王婆已是在垂泪的境况。

人们宣誓的日子到了!没有寻到公鸡,决定拿老山羊来代替。小伙子们把山羊抬着,在杆上四脚倒挂下去,山羊不住哀叫。二里半可笑的悲哀的形色跟着山羊走来,他的跌脚仿佛是一步一步把地面踏陷。波浪状的行走,愈走愈快!他的老婆疯狂的想把他拖回去,然而不能做到,二里半惶惶的走了一路。山羊被抬过一个山腰的小曲道。山羊被升上院心铺好红布的方桌。

哭声刺心一般痛,哭声方锥一般落进每个人的胸膛。一阵强烈的悲酸掠过低垂的人头,苍苍然蓝天却坠了!

浓重不可分解的悲酸,使树叶垂头。赵三在红蜡烛前用力鼓了桌子两下,人们一起哭向苍天了!人们一起向苍天哭泣。大群的人起着号啕!

寡妇们也是盟誓。也是把枪口对准心窝说话。只有二里半在人们宣誓之后快要杀羊时他才回来。从什么地方他捉一只公鸡来!只有他没曾宣誓,对于国亡,他似乎没有什么伤心,他领着山羊,就回家去。别人的眼睛,尤其是老赵三的眼睛在骂他:

“你个老跛脚的东西,你,你不想活吗?…”

十五

“爱国军”从三家子经过,张着黄色旗,旗上有红字“爱国军”。人们有的跟着去了!他们不知道怎么爱国,爱国又有什么用处,只是他们没有饭吃啊!

(摘自萧红著《生死场》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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