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书,一向贪得无厌,尤其看自己期待已久的书,更是狼吞虎咽,恨不得三下两下咽了,免得日夜惦记。
可是看《小团圆》,前三章,狼吞虎咽的看,到了第四章,敢笃定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也相信了那些传说中“索隐派”的说法,不再紧赶慢赶——因为后面要发生的故事,已经望见,而且会很准确。
怎么可能和张爱玲自己无关?九莉,和她那么像,有时孤傲到非得爬到竹稍顶上看人,有时低到尘埃里做人。蕊秋,怎么可能没有她母亲的影子——虽然用笔至绝情。九莉和蕊秋的拉拉扯扯,怎么可能不影射着张爱玲和她的母亲?
孩子和父母,关系要沦落到何种程度,才会仔仔细细地算计着要还债?而且“借钱”也要还的。
这是张爱玲,在不同的人、不同的事面前,她变换着自己的姿态。
也是张爱玲,在《小团圆》里,隐藏了多条线索。譬如她和母亲的关系,譬如家庭的走势,譬如她的成长和爱情,譬如两个时代的更迭。
无论从哪条线索看,故事里的人却都是溢满骨子里的悲凉来。还有隐藏着骇人耳目的家族丑事。所以张爱玲最终想“销毁它”。
读《小团圆》,故事没有那些虚构的小说——《金锁记》《倾城之恋》《十八春》——精彩,却是极致的悲凉。
《小团圆》在海那边的台湾出版,却也震动了大陆。
大家都争抢着看。我们的媒体也“精神可嘉”,对于一件新鲜事,不炒糊它誓不罢休。虽然说现在的受众素养提高不少,但毕竟在起步阶段,大家还是乐于接受灌输来的知识。
难免脱俗。
媒体上争抢着问大家是否赞同宋以朗篡改张爱玲销毁书稿的遗嘱,擅自出版,却在下一版上详细说出大陆版《小团圆》出版时间、首印地点。
这是媒体人的聪明,不得罪任何人。
媒体说,如果张爱玲有知,是生气还是欣慰自己百年之后多年,还能得到大多数人的追捧——热爱她的人,比她活着时多得多,喜欢她的人,不是之前她哀怨的那样,少到可怜。
忽然想起大学课堂里一个超级爱鲁迅的女老师,四十多了,未婚,一个人过,她讲到鲁迅,像极了蘸满墨水的毛笔,不下笔都要滴漏。我那时去蹭课,看走到台上的她,没有讲一句话,没有说一个字,但已然能感觉到她内里的亢奋和激情,像汹涌着的流水,关也关不住阀门。
站在她身边,便能感受到。
我们站在这个时候的外面,能感受到大家伙对《小团圆》的热切。
有人说——不知是出版商为了宣传还是好事者——《小团圆》里的性描写,堪比《色戒》。
《色戒》火得那阵子,谁能幸免,做个事不关己的姿态?
没人吧。它正被热炒时,我们终于在稀稀拉拉的课堂上见上一面,同学见面不是慰问也不是谈书,却问:“那个看了没?完整版?”说完哈哈大笑,没有不好意思,是理所当然地。
回想到从前,我们寝室四个人,在大二或者大三时,决定看一个“色”点的片子,挑战下自己的极限。于是找来最新的王家卫的《爱神》。那时报刊上连篇累牍地说它。主流的媒体说它不健康,非主流的报刊打着人***欲的旗帜,推崇它。在夜色没过的时候,我们正襟危坐,关了灯,锁了两道门。又怕有人来串门撞上,不好意思,于是四个女孩特地找来废弃的硬纸,写“已休息,勿扰”的牌子挂在门上。现在想来,很像电影里那些偷情的人,大老远的跑到陌生的宾馆开房间,故事自然而然的像水一样的流淌着。
第一次偷看这样的电影,竟是这样的索然无味。刚看到张震和巩俐莫名其妙的爱和止不住的欲望后,我们四个轰轰然地睡着了。那时也不迟,才十一点半,对面男生宿舍的电脑恐怕刚打开。
半夜有个室友起夜,看见独自晃悠着的电脑,困,直接就拔了电源,也不怕电脑罢工。
第二天起来,大家睡眼惺忪地笑,骂导演的无聊或者江郎才尽,当然也骂那些被买通的报纸,胡乱吹。半夜关电脑的女,说:半夜我仙飘飘地看见电脑里有个男的按着一个女的,又啃又咬,以为是梦,噩梦。
那是更为年轻时的事。
一帮女生在一起,容易有八卦,也容易有笑话。同学a女,一年前,某晚,听说有个张爱玲的讲座,欣欣然地从床上电脑屯起的窝里跃出,忙不迭地问:在哪在哪?我也去,张爱玲也来吗?
这是个过去的笑话,再提,因为此时张爱玲的遗著《小团圆》出版了,风靡了。
大家也神往、心醉了,仿佛重回《色戒》刚上映时的样子。
电影比书本,来得更立体、生动。文字的描述,需要你的想象。张爱玲在《小团圆》对男女的描写,实在隐晦,像跌到万丈深渊里的花,没见过的人,根本看不见。
一直在想,她为什么取小团圆这么个名字。故事明明在写一个女人感情——亲情、爱情、友情的纵横捭阖。故事像极了张爱玲自己。看过张爱玲散文、知道她身世的人,读《小团圆》时都会这样想:张爱玲和九莉,像极了;邵之庸和胡兰成,像极了;蕊秋和她散文里的母亲,像极了。张爱玲还债,要她笔下的九莉也还债——她们都还债——还给自己爱的人的债。她们都是幽闭的,不想见人和怕见人的幽闭。她们都在等着一段“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爱情,可惜遇到的人,都是逢场作戏罢了。碎了她们的心。九莉是个自卑到孤傲的女子,所以即便断了情,也要彻彻底底,于是她还了所有他曾经给她的钱,一了百了。
她没有童年,然后长大,没有归属感,尝不到幸福感。母亲不像她的母亲,像前世的债主,又像隐隐约约中的情敌或树敌的同龄人——女人都是同行,同行都是危险可怕的,尽管是母女,大抵这样。
这个小说,根本没有张爱玲写别人的小说精彩,读得根本不酣畅淋漓。但是,每一章节,每一段文字,都渗透着漏到心底的悲凉,是九莉的悲凉,更是张爱玲的。
她攒着钱——是负了她的他曾经给她的,去还母亲的债。等环游了地球回来做“老太太”的母亲终于收心归来,她把二两黄金递给她的母亲,看见母亲扑簌簌地流着泪。这是陌生人之间的套路,却被她们母女上演了。
所以多少年后,她要冒着生命危险做掉肚里的孩子,因为怕长大的他报复做母亲的自己。
多少年前,她还她母亲的债,是为了报复撒手不管她和弟弟、一个人出国逍遥的母亲,带着女孩子惯有的赌气成分。
那她还他的债呢?能看出,她很惦记他,从和他执子之手,到告诉他“我已不爱你了”。还是多少年后,她为一个异国的男人打掉孩子,想到的却是多少年前的上海,月色下他吻着她。
九莉不小心爱上了一个做汉奸的男人,她以为只爱着他本身,他做什么,与她无关。九莉还是太单纯了,理想化了人类。如果当年张爱玲还能像建国之前一样的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活着、写作,如果没有人计较她曾和早已断了的他的感情往事。
我想,她的下场也不会苍凉至此了。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4:05:11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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