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玻璃球游戏》,一个摘要式的笔记
每次读黑塞,内心都会产生一种渴望,像是被某种精神所感召,严肃、平静。
《玻璃球游戏》:并非倾心于黑塞笔下的大师们谦和温驯、宽厚正直的人格魅力,而是对那个虚幻式的“卡斯塔里”中所充溢的天性、顺从以及自然而然的美好而自觉亲切,虽然也深知,正是因为这种太过纯粹的美好使得华尔采尔的青年精英们孤高自傲、藐视世俗,甚至让某种合理的警惕“觉悟”以及善意“超越”变得痛苦倍增。总之,在玻璃球游戏大师克乃西特的生平传略中,即便随处可见小心翼翼的斟酌与考量,也有不同精神世界的挣扎与抗拒,领略到的依然是一种完完全全的平静,这是与某种世俗社会的表面优雅截然不同的安详,是从内心深处流溢的光辉,直至这位大师进入世俗世界出师未捷身先死,但这看似不成功的努力也依然不能遮蔽他的光芒,因为他的学生早已自愿臣服于这位老师,而这场意外又更加紧密地逼迫他更高地要求自己。
对于世俗的优雅有一种刻骨铭心的痛楚,是因为意大利导演Nanni Moretti的电影《儿子的房间 》其中一段看似不起眼的抱怨:面对儿子潜水发生的意外,整个家庭陷入了不能自拔的悲伤,父亲佐拉在餐厅中,指着缺口的烟灰缸,还有被隐藏起来破损的餐盘,正面完好背面裂缝的瓷罐,以及他心爱的茶壶也仅是用胶粘合的碎片,我们早已破败不堪,而别人却只看到光鲜亮丽——世俗的优雅,沉重得让人难过,积淀已久的文明无异于一件压垮躯体的包袱。而在华尔采尔,这优雅的姿态却是淡然的、贴合的、服从内心、经得起考验的。幼年的克乃西特为其自然的天性以及音乐的灵性被音乐大师喜爱,而我也同克乃西特一样全心热爱着这位内心祥和、独具慧眼的大师,他能够辨识尚未被开启的羞涩心灵,而不被过分乖巧懂事的机灵表现所迷惑。生活在现实世界中的我们,可以感受这种天然的美好么?我们被灌育了太多谨慎和原则,仿佛那些原初的美好亦能够“学会”——感恩的人大多心怀所求而接受的人也难以自然担当,似乎不从中揣摩出点什么目的就不足以心安,这一来一往的好意着实累人;所以,某一天,我的朋友,我对你好只因为我心意如此,请你平静接受,某一天,你对我好,我也如此看待你心,欣然爱之。
克乃西特因为他天性的亲善、聪颖、顺从,自然而然地担当了责任,出使另一个宗教团体:玛丽亚费尔,结识约可布斯神父,直至被任命为华尔采尔学园的最高职位——玻璃球游戏大师。虽然每一次感召都在预料中,却也不免吃惊因为有时任命来得太过突然。在华尔采尔,似乎每个人的天性都有所安置,德格拉里乌斯虽然身体欠佳、神经细弱,但这并不影响他成为一员充满才气杰出的玻璃球游戏能手。我必须承认,这种适得其所的环境正是我内心深深企盼的(同时我也必须承认我内心是理想化的);相反,希腊悲剧的本质是令我最为恐惧的:那些有着悲剧命运的人物并非因为他们昏庸无能、作恶多端,反而恰恰是由于他们是勇敢、智慧、善良的美好德行,这种难以摆脱的命运的诅咒让人无处遁形。
当然,克乃西特的一帆风顺并非没有疑虑,否则我是难以被说服、感召的。如同每一个喜欢追寻意义的人一样,克乃西特在从事玻璃球游戏研究时也探寻了游戏的意义。在克乃西特写给音乐大师的信中写道“据我想象,一个人即或对玻璃球游戏的真正神秘内涵及其终极意义缺乏预感和想象,他也可能成为一个技巧熟练的游戏能手,甚至是一位真正称职的玻璃球游戏大师。是的,还有一种可能情况是:恰恰是某个能够预感和认识游戏真谛的人,会成为玻璃球游戏的危险敌人,倘若让他担任游戏领导者或者指导游戏的专家的话。因为擅长窥探游戏内部秘密的人,最终定能窥见大一与万有,可以进入永恒常存的永恒呼吸的深处,可以自我圆满而不外求。因而,凡是体验到了玻璃球游戏终极意义的人,也可能就不再是玻璃球游戏者了。他也可能由于品味过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愉悦和狂喜,而不再牵挂世俗世界,也不再能够发明、构建和联结了。我感到自己业已接近领悟玻璃球游戏的意义,因此不论对我自己,还是对别人来说,我最好不以玻璃球游戏作为自己的专职,改而从事音乐才对。”在音乐大师的回信中,并没有再次提及“真谛”或是“意义”,而是尽可能的强调了教师或者学者的职责,他们的工作是“研究技巧,开发流传下来的遗产,维护研究方式方法的纯洁性,而不是去传授那些不可传授的激动人心的精神体验——这得留待入选的学生们自己去经历”。音乐大师的建议暂时性的抚平了克乃西特的不安,但是这种思辨和自我审视伴随克乃西特终其一生,尤其是在他决心踏入世俗世界的岁月里越发闪耀。在年轻不知事的岁月里,我也曾向老师倾吐过自己不知如何面对问题(意义)的烦扰,他建议我“带着问题生活”——我相信他一定以自己的经历给了我最好的建议,而且作为一个思虑严谨的人,懂得谨慎运用自己可能的潜在影响,因为任何一种行为指导都会立即激起我的抗拒或顺从,而只有状态的改变,是需要渐进地努力为之,不会自成就的。现在的我依旧被生活所困,但这些忧虑已不会挡住满眼春光了。
华尔采尔是玻璃球游戏者的精神天堂,身于其中的游戏能手不需要挂念生活琐屑,只需一心钻研游戏的精髓,然而,这种优越的环境却在不经意间造成一种假象,尤其是对于那些轻视历史的人们:他们忘记了精神王国与世俗世界的联系,忘记了自己身处历史之中,他们一心想着在游戏中超越历史,像一切思想、文化、艺术那样挣脱时代的奴役,甚至更加纯粹地抵达一个永恒的神性境界,在他们的眼中,历史所记载的只是为了权力和资源展开的残忍斗争,是非精神的,卑鄙的,而游戏者心中的十七世纪“是笛卡儿、巴斯卡尔、弗罗贝格和舒茨的,而不是克伦威尔或者路易十四的时代。”
克乃西特决心“超越”卡斯塔里空间,就像他曾经决心从事玻璃球游戏,领悟到垂暮之年音乐大师散发出的光辉那样,因为接近了另外一个世界而知晓自己在这一世界中已走到边缘,他要做“玻璃球游戏大师”真正指称的那个职业,一个小学教师,教导一个小学生,书写一本小书。克乃西特追随自己的内心,诚如他所喜爱的那位伟大的仆人——圣克里斯多夫,此人“极勇敢而有能力,然而他不愿成为统治人民的主子,而愿意服务,服务是他的长处和艺术,他知道怎么做。至于为谁服务,他并非随随便便无所谓。他认为必须服务于最伟大、最有权威的人。因此一听说有人比他目前的主子更伟大,便会立刻前去投奔报效。”克乃西特亦有类似之处,在经历探索和徘徊之后作出如此决定,恰恰是因为同样的压迫他服务的力量,他无法回避业已窥视到的隐忧和华尔采尔逐渐没落的必然结局。克乃西特服从于内心的“觉醒”和“超越”,这勇气恰似黑塞当时饱经战争创伤后直视社会赋予个人的责任与内心渴望的自由,直至他敢于写下宁可抛弃前者也难以委屈心灵的文字,这种难以两全的尴尬才日趋平缓。然而,这种“超越”是任何一种宗教组织的死敌,这类人立志于服务,却没有忠诚于他曾经立誓效命的主人,反而大逆不道地自以为是“审判自己主人的法官”——这是最为彻底的背叛!
传略的结尾,这位经历传奇的大师在世俗世界里,一个微不足道的清晨,一次微不足道的游泳活动中永远地离开了,这固然与他对世俗的诸多不适密切相关,然而“离去的意义”已足以实现他教育一个小学生的愿望,他的学生铁托“直到现在,直到他不必再维护自己的虚荣,也不再需要提出任何反抗之时,他才吃惊地察觉,失去他自己是多么痛苦,自己已经非常爱他;他对自己又何等重要。因此,尽管铁托有种种理由说明自己不应为大师的死亡承担责任,然而他仍然怀着圣洁的战栗预感到,这一罪责将会彻底改变他自己和他的生活,将会向他提出许多更高的要求,比以往对自己的要求高得多。”
对于克乃西特的离去,亦或只是进入另一个更加神秘的世界,我惟有平静缅怀,在我阅读完《玻璃球游戏》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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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4:04:09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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