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沉默
The Silence of Love
[法]让-吕克•马里翁 著
王立秋 试译
今天,哲学不再谈论爱情,至多也只是寥寥数语。这沉默出于好意,因为,当哲学冒险谈论爱情时,它不是虐待就是背叛爱情。人们甚至怀疑哲学家是否体验过爱情,猜测哲学家是否害怕谈论爱情。出于充足的理由,哲学家们,比其他人更加清楚地知道,我们不再有谈论爱情的语词,不再有思考爱情的概念,也不再有颂扬爱情的力量。
事实上,哲学家早已放弃爱情,不着概念地将其遣散最终把它扔到他们充足理性黑暗而焦虑的边缘——(把爱情)与被压制物、未说之物、不可说之物放在一块。无疑,其他形式的话语往往宣称业已追回这片无主地的继承权,而且,以各自的方式,它们有时也取得了成功。诗歌能告诉我我不知如何表达的经验,以此把我从情欲的失语症中解放出来——但它却不可能使我概念地理解爱情。小说在打破我情感危机时的孤独症方面无疑是成功的,因为它把这些危机重新刻写在社会(sociable)、多元而公共的叙事性当中——但它却没有解释在我身上现实而真实地发生了什么。神学洞悉有关爱情的一切;但它知道得太清楚以至于不可避免地在我身上强加一种神学阐释,这种阐释直接源自耶稣的受难和死亡(Passion),后者则取消我的所有激情——(神学)不肯花一点时间来公正地对待这些激情的现象性,或给其内在以某种意义。精神分析能够抵制这些轻率的举动,并知道停留在我意识特别是无意识的生活经验之中——但它这么做为的正是彻底地证实我受的是缺乏语词来描述爱情之苦,实际上,精神分析自己就缺乏思考这些经验的概念。所有这些失败尝试的结果是,常人,或者说,换种方式来表述,所有那些爱着却不知道爱情到底想说什么或爱情想要他什么或最为首要地,如何在爱情中存活的人——也就是说,首先,是你和我——相信自己只能以以下这些残渣为生:流行散文不可救药的感伤主义,偶像工厂失败的色情描绘,抑或“自我实现”——那自负的窒息——的不成形的意识形态。哲学因此而保持沉默,在沉默中爱情消逝。
这种在对爱情问题在概念上的遗弃应该让人震惊,尤其是因为哲学起源于且仅仅起源于“那伟大的神”爱。没有什么比“哲学”致命更见证了:“对智慧之爱”(无论有时多么地不妥,这仍是φιλοσοφία的规范翻译)。我们应当如何理解这个名字?最广为人所接受的意义——寻求我们不曾拥有的智慧是必须的,尤其是因为这智慧在回避我们——只会导致陈词滥调和老生常谈。但它掩盖了另一种更加激进的意义:哲学把自身界定为“对智慧之爱”是因为事实上它必须在发出认知的声称前就以爱为开端。要理解,它就必需首先欲望理解;换言之,首先,人们必须首先为不理解而感到惊奇(而这种惊奇因此也就成为智慧的开端);或者,人们必须先受不理解之苦,实际上也就是对不理解感到恐惧(而这种恐惧也就开启了通往智慧的道路)。只有在爱的限度之内,哲学才会理解——我爱理解,因此,我为理解而爱。我并不像有的人更倾向于相信的那样,以拥有充分的理解,永远地摒弃爱情告终。事情绝非如此,正如今天这在我们看来也是如此悖谬——哲学首先与科学相关,就好像认知的计划作为必需之物,无媒介作用亦无前设地强加在我们身上。相反,也许,为了获得真理,在各方面来说,首先欲望真理并因此而热爱真理都是必要的。而当代的意识形态经验——这种知识已经为权力牺牲了一切——则以现实的事件,说明了人们不会自然地热爱真理,相反,他往往为谎言而牺牲真理,只要这个谎言能够确保他的权力。哲学停止把自己首先理解为爱且从爱开始,哲学声称自己直接通向知识并储藏知识已经到了这样的程度,以至于它不仅否认自身起源的决意,更逃避真理,用它来交换客体的科学——(雅各的)扁豆汤。在最初顽固,稍后得到加速而变得压抑不住的演化中,我们逐渐认识到,哲学最终是要宣布放弃其最先的名字,“对智慧之爱”,因为那对形而上学来说,它既是(在中世纪中期)晚近来临又是来自开端(古典时期)的问题式。如此根本的变异不但决定性地把作为知识通用客体的存在之首要性奉为神圣,并因此而开启了通往科学计划的道路,不可避免地成为技术掌控世界的开端,而且,更为首要的是,它非难“爱-智之学”情欲的起源。因此,也许正是对存在的遗忘掩盖同时也源于一种更为根本的遗忘——对智慧之情欲的遗忘。在这段历史的完成时期(换句话说也就是今天),在把存在降格为不名誉的客体,在在存在完全退却中遗忘了存在之后,哲学,在此之后几近沉默,甚至也失去了它为之而牺牲情欲的对象:哲学的地位只等同于科学,最终,它的高贵也不过于知识。至于爱情,(哲学)对它的遗忘无疑已然决定了一切,哲学遗忘自己的遗忘已经到了否认的地步;它甚至已经失去了对爱情的欲望;确实,有时人们差不多要相信,哲学憎恨爱情。哲学不爱爱情,爱情使哲学忆起自身的起源及高贵,忆起自身的无力及与爱情的离异。她(哲学)因此也就时而沉默地忽视爱情,时而对爱情表示彻底的厌恶。
我要提出这样一个假设:虽然如此,这种(对爱情的)仇恨仍然是出于爱情的仇恨。我想相信——并展示——在哲学的爱情灾难中我们能够重新建构一种对爱的探究。难道哲学在哲学内部与爱情离异的历史,就不应至少得到和存在及存在隐退的历史同样多的关注和投入么?显然,这段历史还有待书写——这里我们甚至还不能描述其大概。出于迫切的需要,我们将不偏离关于此情况最初的目录:我们不但不再有爱情概念,甚至也么有言说爱情的语词。“爱”?它与最为***的词语产生共鸣——严格说来,卖淫的词语;让我们自然地详述其语汇:人们“做”爱,就像作战和做生意一样,有待决定的只是与哪个“伙伴”,付出什么代价,有什么好处,间隔多长时间,以及,持续多长时间。只要涉及谈论、思考、歌颂(爱情):沉默就不可避免了。浸透痛苦的沉默,穿透了政治、经济、医学的闲谈,这些闲谈则在为我们消除恐惧的尝试中将沉默覆盖。在此盛大的情欲墓地,空气也给封闭,其震动只允许一个语句回荡。宣布“我爱你”听起来,在最适当的场合,也是某种淫词秽语或嘲弄,以至于上流社会(有教养的人群)中,没有人胆敢严肃地说出这种废话。也不要对这项破产计划的代用品,甚至是信贷点滴踪迹抱有任何希望。因此人们会发现,如果可能的话,“慈善(charity)”一词,甚至更受忽视:人们也“行”善——其确切地说,为了避免其不得不诉诸救济或把自身简化为乞讨,它高贵的名字也被取走,遮盖上被视为更让人能够接受的破布,如“团契(fellowship)”、“团结(solidarity)”、“人道主义援助(humanitarian aid)”;也就是说,至少,只要人们为与他们不再拥有的灵魂一起怀旧,而不再以观看慈善参与“格调”过时的退散来消遣自身。关于爱情(或慈善)我们无话可说——我们也不期待从今天屹立于世的哲学那里得到丝毫的援助。(未完待续)
试译自Jean-Luc Marion The Erotic Phenomenon translated by Stephen E. Lewis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07. pp.1-4.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4:02:33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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