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团圆《海上花败，尚余花魂》

从不遮掩对张爱玲的喜爱。不能因为她被称作海派作家，就只能与上海有联系的人们才值得爱上她。也不能因为她是个自私的女子，就不值得爱上她的文字。

张爱玲是个不适合近观亵视的女子。是个长时间被风霜雨露浸腻透了的花朵儿，不近看，不会发觉它偷偷枯败的枝叶。《小团圆》，即是这奇异的花儿怎样日渐绚烂，直至凋零的记述。若论是个人传记，则是分外好的。不得不想，她就像她的文字一样，记述自己的生活，也要独自躲在修饰背后，冷冷的回忆，该是怎样的事情，留待众人自己玩味。反正她是独自一人，生时从没同谁彻底的融贴在一起，死也是孤独的死去。

有人说，此书太过凌乱，不像部小说。算是对了一半。这书可不仅仅是小说。作家写自传体的小说，一般总在刚事写作开始。爱玲此书却是绝唱，给自己的生涯化个句号，这句号当也不是整圆的，她的团圆的理解，早已变质，从破败的贵族家庭，离异的父母，无赖的弟弟，不堪的爱人，哪一个都没法让她理得下团圆的心。可这一切又都是她的，一路走来，都失去了，让她深深凝望，她还是眷恋这一切的。可这人生都不可以再改变，不会再圆满了，她的遗憾与满足，浸透枯黄书页的人生，只叫得上小团圆。

凌乱的只是前两章，往后通顺平达的多了。仍不失为佳作。那些譬喻的笔墨，竟也归于沉寂，都是寥寥数笔便罢。不像早年作品，那才气是溢于纸面之上的，都有些卖弄的风味，虽然这卖弄也让人欢喜。早年的笔法，如同她的葱绿配桃红，是鲜明刺目的美。如今这《小团圆》，更是退避了，像雨过天晴的竹青色，或者只是浅黄的纸张上偶尔浸湿的水渍，再也不喧喧闹闹了。书的扉页上，用的她那张经典的斜觑的旗袍照，倒真不如用她晚年在美国时的一张照片，憔悴脸，朴素衣，头发只是蓬松，愁云惨淡的背景色。想她早年时说成名要趁早，《小团圆》里唯余等待，像奴隶叛军遥望罗马大军，完全只有恐怖的等待。

看了此书才明白她为什么成名要趁早。为什么那么要名和钱财。她早年亦吃了不少苦。一个贵族小姐，那样的家庭，没有真给她亲情的人，像个随处浮荡的萍，只是想着逃。到了香港，过穷学生的日子，连公交钱亦不舍得要，寒暑假她一个人留在教会学校，那么窘的占修道院的便宜。所以她是个自私的女子，在与胡兰成的分分合合上，她也有私心作祟。她终究没有要孩子。

书结尾她的梦，青山红棕色的小木屋，映着碧蓝的天，阳光下满地树影摇晃着，有好几个小孩在松林里出没，都是她的。她与之雍手臂拉成了一条直线。或许这才是她的团圆，她还是企慕着世俗的，只不过她知道她得不到，这团圆不属于她，她也不属于这美丽，之间隔着一条汤汤的银河，她站在地上仰望着这世俗的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