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事情就是这样》

波德里亚说：要是能从侧面观看太阳，那会是多么美妙的事啊！冯内古特提及任何死亡，都说事情就是这样。事情就是这样，无论你到什么位置，无论你用什么姿态，有些事情，或者说有些词语总是直接面对着你。更关键的是，在你和它之间，根本不是一个追赶游戏。它根本无意追赶你、嘲讽你，它只是就在你面前。在这件事上，所有规律和心计都无计可施。当我们宣称，世界是由规律决定之时，实际是在耍小聪明：规律是决定一切的，规律是可以认识的，所以规律也是可以利用的，于是世界是可以控制的。《第七封印》里的骑士，和死神闲聊时说：我真的想坦诚以对，但我的心却是空的，就像面镜子照着我自己。谜底大概是，所有实在世界都可以控制，然而虚无无处不在，不可理喻。它以种种形象直面我们。在这样的面面相觑中，我们张口结舌，惊慌失措。

镜子和镜子相互照着。我们总以为那里面有什么，也总相信在里面有什么，但我们真的无法知道有什么，更无法证明有什么。虚无是不可玩弄的。最破釜沉舟的问题就是：为什么无会在？当然，乐观点的话，可以学萨特一样装童真，故作震惊地劈头问道：为什么在者在而无反倒不在？

昨天的婚宴规模浩大，宾客一共坐满了90桌，新郎新娘光敬酒就花了3个小时左右。我坐在台上的主桌，放眼望去，是不可辨识的黑压压的人头。大型的聚会总是会让我觉得有点莫名其妙。想象一下，不要扯冗长的过去和无法猜度的未来，就在这天，有多少细节发生在这些人身上。而这些彼此并不那么熟悉的人，竟然突然齐聚一堂。他们在这里吃吃喝喝，漫不经心地看着新郎新娘尴尬的欢喜，然后，不到几小时之后，他们竟然就一哄而散，回到不同的房间，有明暗不等的灯光，看不同的书或相同的电视，上尺寸各异的床，做千奇百怪的梦。我总是无法摆脱对这种拥挤的恐惧，为什么，为什么这种种人会坐到一起。当然，最简单的答案是他们一起来吃婚宴。满足于这样的答案会然人安心，那么就不再深究好了。补一句，唯一能让我安之若素的人群的汇集是在街头，所有的人对所有的人都漫不经心，汇集毫无目的。无目的的事情，会阻止我进一步盘问。行人是最令人安静的人种。

最近在看艾斯特哈兹。彼得的《一个女人》，97段短文，描述男人何女人的97种不同可能性——呃，应该说是96个女人何一个男同志——这种对可能性的探索，不是吸引我的地方。虽然，不可避免的，我曾经对多样性和可能性沉迷好长一段时间。那种东西然我们觉得未来总是未知，从而可以始终保持某种无赖似的兴致勃勃。对未来的拒绝方式无非两种，有力的一种是以为可以借由规律控制和预测，另一种就显得无力得多，你总会在某个瞬间意识到，你不可能站在侧面观看太阳，你被笼罩其中。无论怎么闪躲，它都在你正面。它不是死亡，死亡在这个年代已经不复令人震惊到那个程度了。它是什么，我上面已经说过了，不再重复。那个东西是不可重复的。就像我们可以想当然的说一线阳光、一缕阳光、一片阳光。但其实就是整个阳光。引用玄幻武侠写手爱用的说法，那就是遁去的一。屁呢，它根本没遁去，我们经常假装视而不见罢了。

这本书让我有兴趣的不是多样性，恰恰相反，而是重复。每篇的开头都是：有一个女人，她爱我。或者，有一个女人，她恨我。再或者，有一个女人，爱。诸如此类。我对重复的兴趣与日俱增。重复是一种兜圈子，就只是一种兜圈子，而非故作意味深长。既然往前直冲或者左冲右突，都会迎头撞上它，不如就兜圈子，“事情就是这样”。

想一想从前的民间说书艺人，那么娴熟地使用重复的句式。往高里说，诗经里，有多少一唱三叹，往返重复的句子？为什么，我们现在就这么爱直抒胸臆一往直前呢。前面是什么，什么也没有，重复一下，前面有什么呢？有没有。呵，陈述方式的改变，真的很傻很天真。事情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