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全二册）《水浒人物品味录（四六）：被欺凌与被损害的》

【武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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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歇后语是，“武大郎玩夜猫子——什么样的人玩什么样的鸟。”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在张大户那里，却白白地得了一些妆奁，和一个如花似玉的潘金莲做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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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然发觉，关于武大郎的歇后语也真不好，很多都是拿他的身高开玩笑，以致白白地送给日本人作祖宗。我不敢说这浓缩的未必都是精华，但国人的一张机灵俏皮嘴在这里尽显无遗，还有一些惯有的促狭。更不用说现在的春节联欢晚会上，专在猥琐处恶俗处投人所好，以为这样才会有谈资，老百姓才会喜气洋洋。其实人人都捂住自己丑陋的“三寸丁谷树皮”过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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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且满足于一声声的哄笑中。道尽他人的辛酸，实不干自己的痛痒。和善的武大郎是该被忘却的，不管是从清河县搬到了阳谷县，卖的是烧饼还是炊饼，到底是别人看不惯上好的羊肉掉到狗嘴里，于是匹夫无罪，怀璧者有罪；匹夫无名，坏璧者便有名了。而作为潘金莲，由于不肯屈从张大户的***，便有人觉得她在抗争，至于日后的“为头爱偷汉子”，怕是这抗争还在继续，因为这样的事，不但有趣，说不定还会轰动一时，甚至于一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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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料不到，如此浑沌的武大，也还有个打虎的亲兄弟在。潘金莲的一番寻思，想必也会觉得人生的大悲和大喜来的太快了，但别人毕竟是兄弟，却不是那等“败坏风俗没人伦的猪狗”。到底只有武大明白自家兄弟，“不是这等人，从来老实”，如果在这个时候，恰当地给那妇人一纸休书，一切也还好了。反而两头都闹得“武大那里敢再开口”，“心中只是惴惴不乐，放他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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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李逵那锭兀自留下的五十两大银，这里的每日只做“一半炊饼”，确实有一番计较：每日迟出早归，又有谁料“王婆房里，脱衣解带，无所不至”在青天白日呢？“不要和人吃酒”，哪知王婆那里早就有一钟酒哄动春心；“归到家里，便下了帘子”，却不曾想到叉竿偏偏也会打中人；“早闭上门，省了多少是非口舌”，却有王婆过来嚼嘴弄舌；“如若有人欺负你，不要和他争执”，孰料郓哥专找武大捉奸；“待我回来，自和他理论”，然而武大最后到底死于这句。临走时武松忽将前语一翻，“哥哥便不做得买卖也罢，只在家里坐地。盘缠兄弟自

送将来。”每每念及此句，未尝不让人废书三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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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炊饼不得不卖，东京又不能不去，从此兄弟相见，已是人天相隔，各是一山一水一楼台了。武松走后，武大一句一个“我的兄弟”，是泪语，是酸鼻语，亦是“表壮不如里壮”语。因为这打虎的兄弟，早晚都要回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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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我的兄弟”四个字，换来一碗砒霜，几把柴火，如果不是两块浸得发黑的骨头，一切都毫无根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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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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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取爷，其实是取得三卷无字天书，仿佛是为了去应证京师的童谣；公孙胜取娘，看来是已经到了“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境界，深感年少时的激情和孟浪，在革命队伍开起小差来；当然铁牛也不是从土掘坑里钻出来的，他有娘，还有一个在财主家里当长工，独自养活娘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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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上梁山里那些“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称金银”的日子，李逵的哥哥李达显然是个上不得台盘的主儿，因为他究竟没有见过五十两一锭的大银子，所以一提到革命就是杀人放火，居然没有想到梁山上的乌托邦是人人见者有份。更重要的，当初铁牛打杀了人，他却“披枷带锁，受了万千的苦”，看来，革命留给他的后遗症，是一些实实在在的创伤，即使有财主肯替他官司分理，却使他更加混淆了小我，在革命巨大的洪流面前终于止步不前了。



我有时会想到他提来又撇下的那一罐子饭来，这应该是用他的劳力挣来的。刚刚吃饱了人肉的李逵，把念佛的老娘接到山上，所说的那种快活，也是赶着去吃人肉么？尽管中途不幸把娘与老虎吃了，或许总要比念佛念到最后去吃人肉的好。佛曾经舍身饲虎，这是不是事实，我断不定。但这个故事，念佛的人想必是知道的。



那一罐子饭，是李逵哥哥的好处；那一锭大银子，是李逵的好处；二者一联系起来，正如李达大怒，本待要打李逵，却又敌他不过一样，饭罐一碰到银子，便有许多道理可说，李逵到底不曾做了大官，李逵背娘到底不曾快活，即使有了大银子没有饭罐肚子一样也会饿。



但愿这一锭大银子，并不曾去改变他的阶级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