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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物之书《那儿有好大好大的穿堂风 文/黄集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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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13:5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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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儿有好大好大的穿堂风

文/黄集伟

还记得读到中国作家李春撰写的戏仿文字《白骨精三打孙悟空》还是在七八年前。在那篇“三打”里,一切都是跟吴承恩反着来的:白骨精理直气壮,孙悟空张口结舌。理直气壮者自是一打、二打、三打,张口结舌者便只顾招架,无力还手……我是在读到《失物之书》第七章时想起这个遥远的阅读经验的。《失物之书》全书中我最惊异的部分是一至六章,我在那儿耽搁了太长时间。

一开篇,《失物之书》的主人公戴维就已成了个事实上的孤儿:生母病逝,生父另娶,新晋后妈罗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戴维生了个弟弟……这一开局,用今天的话说,上来就已是一步死棋。令人心痛的是,陷于难局中的这位主人公其时只有十二岁。换成我,我是说,现在的我,“好死不如赖活着”之类的草根哲学无赖信仰会支持我励志我的,可彼时彼刻,年幼的戴维只有怀念,没有哲学。

自第七章开始,作家康诺利着手安排陷绝境的戴维开始了一次奇异的漫游之旅。令我大感意外的,是康诺利为戴维安排的那个贮满悲悯之心的漫游之旅居然全是纸上谈兵:聪明如康诺利如大检阅般将一己童年阅读的全部巧妙埋藏于戴维穿越之旅的每眼回眸、每场讶异、每声尖叫之中,并同时以改写、翻写、戏仿之类基调控制着“穿越”的一分一秒。如是,在戴维眼中,从小红帽,到白雪公主,从睡美人,到灰姑娘,繁多经典童话、传说乃至“王子与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之类纷纷从原有的位置上松动、斑驳了,直至倾覆……就像多年前李春改写西游记一样。

这些“改写”的过程,这些历经、穿越乃至目睹与“经典”故事满拧之丑陋、残忍乃至悲苦的过程,是戴维的成长史,是戴维作为符号天下少年共同的成年礼,也是一种反观所谓“经典”故事的绝妙文化研判:它们或许曾经养料充足,曾经富含维生素ABCD,曾经富含蛋白脂肪碳水化合物,可现在呢?当成千上万的戴维走出父辈搭建的那幢童话城堡,走进真实世界,当他们领略带刺的玫瑰、添有三聚氰胺之类毒药的蜜糖乃至已是贪得无厌、丑陋无比一个婆娘的白雪公主时,他们作何感想?你我作何感想?

一天,小孙女死死缠烂打,非让我给她讲故事。没办法,我只好开讲:“很久以前,有个小姑娘,她的名字叫小黄帽。“错,是小红帽!”一本正经的孙女粗暴地打断我。“哦,对,是小红帽。有一天,她妈妈要她要带着一些西红柿去看玛丽阿姨。”“错,不是这样的!小红帽是带着蛋糕去外婆那里!”“好的。小女孩儿就出发了,在森林里啊,小红帽遇到了一只长颈鹿”……“您到底在说什么!是一只大灰狼!”“对,是大灰狼。大灰狼说:‘现在是六点还是八点?”“错!错!大灰狼问她要去哪里”……

上面这个名为“一个被讲错的故事”的故事来自意大利作家罗大里。在我看,康诺利的《失物之书》与罗大里的这个刻意讲错的故事多有异曲同工处。不一样的是,在康诺利的戏仿与改写中,既有对戴维乃至自我童年温煦的伤悼,也有对种种失去失落失望甜美的不甘,而罗大里的“错误”故事则以最简省的笔画勾勒出一位睿智的“长者”和一位沉迷于经典而对真实世界浑然无知的“孙女”——错到最后,孙女高高兴去买口香糖了……她不知道,爷爷讲述的那个错误的故事其实正是我们每人都须穿越的真实人生——在那儿等着我们的,是好大好大的穿堂风。

故事结束时,年迈的戴维已然风前烛瓦上霜。站在书房微弱的光线里,老迈的戴维依次轻抚那一排排静默而直立书脊,与它们说再见,向生命说晚安。出现在一至七章中那一行行些淡定而真切的幻觉再次复现而出。我对此前在直觉导引下那美好的耽搁悄声自诩一句,耳边再次响起戴维妈妈对戴维说过的那些锥心彻悟……那里面,每个字都给我震撼,让我伤心:

“故事是活的。它们和人,和猫、狗活着的方式不一样。故事活在讲述中。假如没有被人类的声音大声朗读过,没有被一双睁得大大的眼睛在毯子下面随着手电筒光寻找过,它们在我们这个世界上就不算真正地活过。它们像鸟嘴里的种子,只等掉落土中,或是写在纸上的歌谱,渴望乐器将它们从作品变成活生生的存在……它们能在想象中生根,能改变阅读它们的人。故事想要被阅读,它们希望我们赋予它们生命。”

二〇〇九年四月二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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