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红尘《韶华易逝，红尘滚滚》

《小团圆》最近很红。我拿着近200元的书券去新华书店逛悠，捧回家的四本书中确有张爱玲的，只是名为《流言》，而非团圆。看张爱玲的时间大概和《围城》差不多，《沉香屑第一炉香》，很奇怪的书名。年纪小没什么好，唯有记性很了得。书，只看一遍，多年之后仍然记得个中人物，故事细节，脉络清晰。后来略大些，女性八事儿的本能就开始曝露。张胡情史对我而言，远比儿时那些似是而非的小说来得精彩。毛姆说，读书为了乐趣。所以，临了，我也只记得张爱玲说过，出名要趁早这句话，和她纷繁复杂的一生。

所以，我该是极其待见《小团圆》的。或者在那简体版还未出街之前就应该邮购繁体版以资珍藏。奈何，中间的某个环节出了差错（当然，这与海峡两岸长久以来的痼疾无关）。深沉点说，就是在错误的时间里遇见了错误的人；直白点说，就是三毛的《滚滚红尘》让我好生着迷，以至于不敢面对张爱玲亲手写下的影射人生的正史。

相信在关于《小团圆》的一切纷至沓来的此刻，已没有多少人会记得十数年前三毛写过的这个以张胡为原型的剧本了。如果说前者是拨开云雾见月明的拨乱反正，那么后者则是不知庐山真面目的自我意淫（我只希望三毛大人有大量，不要为了YY二字气活过来）。抛开真实性不说，《滚滚红尘》若只是一个滚滚乱世中的红尘故事，那它确配得上一抹缱绻，一阵唏嘘。

出生买办世家的沈邵华被父亲囚禁，与初恋情人小健分离。父亲死后，邵华离开封建的家庭，以写作为生，遇到了倾慕自己的章能才——汪伪***的文化部长。她们在乱世相爱，又在乱世分离，最后海峡相隔，天涯咫尺。故事的架构万变不离其宗，封建家族的烙印，被父亲囚禁的黑暗经历，恋上汉奸的宿命爱情，分隔两地的无奈收场，只不过三毛笔下的故事更为清淡，只关风月，无关***。所以，说到底，它也只是一个大时代下小人物的爱情故事，而非什么惊世传奇。

一直觉得，对于女人而言，爱上一个人是极其简单的。沈邵华爱上章能才，因为他是一个倾慕者；因为他写得一手好字；因为他殷切追求；因为她没有披肩，而他没有灵魂……“最厉害的汉奸是不杀人的，最没用的汉奸也是不杀人的。”这是章能才的原话。我不知道胡兰成是基于何种理由站在了这样的位置上。但三毛笔下的章能才，仅仅是个随波逐流的人，乱世之中，但求安身立命。

骂张爱玲的人，多数不会哀其不幸，而是怒其不争。爱情上的挫折算什么？在国家危难之际仍只挂着风花雪月，谈情说爱的对象还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汉奸走狗，要说不被唾沫星子淹死的，大概也只有她了。人格之于才华，才华之于人格，究竟哪个应该凌驾于哪个之上，历来都是评断于后世。只是后世的人，在这滚滚中庸之中，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沈邵华问章能才：“你杀过中国人没有？”章苦笑：“最厉害的汉奸是不杀人的，最没用的汉奸也是不杀人的。”于是沈说：“哦，你赖了。”多么轻描淡写的对答，最了解女人的不愧还是女人。共产党、国民党、前朝遗民、汉奸走狗，见了爱情，就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还能开出花来。

邵华的世界很干净，章能才是爱人，月凤是密友，谷音和老古是帮助她生活的人，余老板是甘愿为她牺牲的倾慕者。干净的邵华落入了滚滚红尘，她把心爱的东西都藏在枕头里，她用金戒指打赏送信的司机，她拿白色的桌布当披肩，她不顾一切爱上汉奸，又一厢情愿许下终身……干净的邵华碰到了现实的能才，于是张部长说（当然，此时的他躲藏于乡镇小户，再不是以前风光的部长了）：“其实，我不过是个要吃饭的人。邵华，我当不起你。”褪去“汉奸”外衣的章能才穿夏季月白长衫，住在乡下的小屋里，看着千里迢迢来寻他的邵华，浅蓝小碎花布的小圆领西式衬衫，窄裙、皮鞋，与这烟灰青瓦，蛋黄泥墙，木质窗框相映成趣。身边的容生嫂嫂（照顾章能才的寡妇）一袭白色短女式中国褂子，撒裤筒宽口长裤，布鞋，油头。沈邵华若不是太笨，就该知道，这口饭很真诚，真的，比什么都真诚。

然后，是岁月变迁。日本人走了，国民党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也将离去，江山易主，人生流转。邵华失去了挚友月凤，靠着谷音的扶住，靠着余老板相帮，还能够坐在当初和能才谈情的餐厅中吃饭，伴着耳边一声声的炮响。而能才，穷途末路，潦倒半生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出口讥讽，他黯然感慨，直到一句从未出口的“我爱你”跃然纸上，宿命才像我们展示什么才是真正的残酷。这个故事，没有如果。如果沈邵华没有重遇章能才，如果章能才没有剖心表白，如果她随了余老板乘着国民党撤退的最后一班船离开大陆，一切还是相同，不是吗？1949年初，国民党溃败，撤离大陆，转战台湾。历史永远是白色纸张上的黑色墨迹，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海峡一隔，却是血淋淋地生离死别，永无相见之日。最后的船，最后的撤退，那些拥挤在码头的除了国民党的残兵之外，更多是那些最最普通的百姓。无关党派信仰，只是很自然地害怕未知的统治阶级，很自然地随着历史的进程拥挤向前罢了。但这景象却是惨烈的，没有船票的母亲抱着孩子求人收养带上船去，壮硕的青年告别母亲离乡背井，年迈的老者被子女抬上甲板，沈邵华和章能才紧握双手，在这滚滚人潮之中相依相靠。她是诚实的，诚实的邵华对能才撒了第一个谎，也是唯一的一个谎，他们都能离开大陆，去到台湾，然后，永远在一起。殊不知，手中握着的，是唯一的一张船票。她把能才推上甲板，奋力挤出人群，看着他无助地想要做最后挣扎，遥遥地挥手说再见。

原来，爱情的敌手不计其数。人格、面包、生命……当我们十指紧扣握住彼此的时候，总有什么会突兀地跳出来，站在爱情的对立面。而它们，往往比爱情更加强大。《滚滚红尘》的英文译名是RED DUST。尘，永远都是尘。红尘，亦逃不过被风吹散的宿命。

楼高日进望断天涯路

风携如昨到处萍漂泊

浩然相对今昔是何年

人生事 往来如梭

醉笑陪君三万场 不诉离伤

禅心已失去人间爱

踏尽红尘 何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