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十五年（增订本）《于细微处见大局观》

看完一部书之后说不出任何感受，分两种可能，一是看到了一坨粗制滥造的文字堆砌；二是书的内涵博大立意深远，一时间千丝万缕理不出头绪。黄仁宇的书自然属于后者。相信倘若在十年前，我未必有耐心把这本书看完，看完了也不会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现在看，合上书之后还得认真回味，认定了这是一本十年之后还值得重读的好书。

书的原名叫《1587，A Year of No Significance》，翻译过来就是《不起眼的1587年》。

一本描写中国明朝万历年的历史性书籍，原版来自英文，这也昭示着作者不一般的经历。

黄仁宇，生于中国近代新文化运动时期，乱世辍学投身抗日，担任过国军上尉参谋，50年代退出军政界，其后十几年在美国密歇根大学攻读历史学，直至博士毕业。著者写书的目的，无外乎对一生所经历颠簸动乱，寻找一份宽慰人心的答案：“我这样解释历史，超过党派的分别，也超过国际的界限，即对重洋远隔的师长同学，以及在内战期间丧身的亡友灵前，才都讲得过去。”独特的经历，丰富的学识，还有一份历史责任感，才能有眼前这本奇书。

万历十五年，亦即公元1587年，在西欧历史上为西班牙舰队全部出动征英的前一年；而在中国，在这平平淡淡的一年中，发生了若干为历史学家所易于忽视的事件。这些事件，表面看来虽似末端小节，但实质上却是以前发生大事的症结，也是将来以后掀起波澜的机缘。

还是那句话，写历即写人。表面上本书刻画了六个主要人物：万历皇帝，张居正，申时行，海瑞，戚继光和李贽，但这六个人物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受制于一个开始没落的道德体系，所谓历史局限性，并不是要贬低某人，而是在是对社会制度的无奈叹息。万历十五年，海瑞，戚继光相继离开人世，张居正人亡政熄，申首辅“显谏不若潜移”，说白了就是默默地和着稀泥，这招看似比张居正更顺应潮流，不过也把万历老儿给和成了龙座上消极怠工第一人。关于当年明月在他第五本书中提到的谜团，黄老是给出一个版本的解释的，一个捋起袖子打算大干一场的青年才俊，怎么会沦落到消极怠工三十多年的地步呢，故事也是发生在这一年。要说这责任，也不能全怪申阁老。

立足于著者大历史观的角度，看百年中国近代史还是太短，其眼光放在五百年，从别处也是有依据的，一九五一年堪萨斯大学教授Raymond H. Wheeler有过相似理论，公元第一个五百年，罗马帝国由极盛走向衰亡，土耳其、鞑靼、匈奴在东方崛起；第二个五百年属于欧洲，拜占庭帝国和查理曼帝国；第三个五百年，蒙古王国，塞尔柱王朝；第四个五百年，西方文艺复兴，工业革命。在东西方此消彼长的历史循环中，万历十五年恰好成为又一个转折的节点，承前启后的一个缩影。

中国传统社会晚期的结构，有如今日美国的“潜水艇夹肉面包”（submarine sandwich），上面是一块长面包，大而无当，此乃文官集团；下面也是一块长面包，也没有有效的组织，此乃成千上万的农民。其中三个基本的组织原则，此即尊卑男女老幼，没有一个涉及经济及法治和人权，也没有一个可以改造利用。维持现状的政治体现以及人口的急剧膨胀，革新契机一旦失去，帝国也就走向下坡路。如黄老总结：统治者是尽职尽责，还是嬉戏怠政，官僚们是诚实清廉，还是***，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