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佳最最厉害的一个地方,就是能把生活中每一点平凡的人、平凡的事,添加上一层形而上的象征意味。《最》中的细节,无论是吃饭、洗脚、等车、打网球,都是学生生活中再普通不过的经历,然而在许佳的笔下,竟不得不让人屡次释卷深思其中三味。如果说,文学乃是对凡庸生活的超越性阐释,那么,许佳无疑做到了,而且做得比她同代的大多数作家要好。
记忆犹新的是《我爱阳光》的开头,秦庾在图书室偶遇一个大眼睛的女同学,那神来之笔的一句“她是我世界尽头的守护人”,想必震慑住了每一个初读的人。而王海燕那接近意识流的漫长漫长的内心独白,取诸怀抱于内,放浪形骸于外,当年不知引得多少“慕少艾”的读者反复又反复地字斟句酌?年岁渐长,方才想明王海燕和姐姐的分歧,那不是单纯的“静噪不同”,王海燕是一个活得太用力的人,她对人对事太过真诚,追求绝对的结果,每件事必投入全部的心力——恋爱,要爱到飞蛾扑火把折磨当成享受,即使失恋受伤,也必得痛彻心肺痛入骨髓。虽然时时遍体鳞伤,但所得也远较他人为多。而姐姐的生活方式也不是用“随波逐流、贪慕虚荣”就简单概括得了的,她是对王海燕生活方式的一种否定,这否定的方式尽管在表面上看像是一种享乐主义,实际上是盛行于后现代社会的价值与信仰的虚无——惟其彻底的虚无,所以才能万事万物都不投入感情,所以才能嘲笑每一个努力的人,看似活得随心潇洒,但,没有灵魂。然而,在这两姐妹观念互相冲突时真正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她们彼此都发现自己是“空心”的,王海燕会震惊于姐姐的轻松与自在并反省自己是不是活得太苦太累,我个人的猜想,其实她姐姐未必不会震惊于自己眼中的“小妹妹”竟然会在凡庸生活中进行如此痛苦的找寻。说不定在某一时刻,她曾怀疑过阅人无数的自己所拥有的感情经历,远远不如妹妹一次幼稚又失败的初恋来得有价值。——归根结底在《我爱阳光》这样明朗的书名下,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是不快乐又不自由的,也许只有化身天使四处穿梭的吉吉除外,但她生前又何尝不是有无数的烦恼和渴望?每个人都被自己心造的孤岛所困,而他人即是地狱,对樊斌和秦母来说秦庾是地狱,对秦庾来说所有人都是地狱,对王海燕来说姐姐是她的地狱,而姐姐,亦必有自己的地狱。
你看你看,我分析了这么一通,却不过是在分析许佳笔下的一场寻常的姐妹争吵。所以读她的书,有一种于迷宫中突围的***,每行一步都要思索再三,余韵无穷。《最》中新年一节,一对小情侣莫名其妙的分手,许佳笔下娓娓道来,冠上了“青春终结”的偌大名头,在一次又一次的铺垫、暗示、预言、伏笔之后,我们终于惊奇地发现自己面对的不是“青春作家”惯常玩弄的小资式的分手感伤,而真真切切地在看到,解颐曾经生活在其中的整个世界开始分崩离析。正如《墙》中唱的:“那堵墙终于倒下,颓然倒下。”那些曾经艳丽无比,那些曾经在梦里仰望的东西,曾经发誓要珍视一辈子不放手的东西,原来在某一个晚上,它们终于会变得无足轻重,任凭如何握紧掌心也要随风而逝。
这种沉重压抑又无处可逃的宿命感伤是无以名述的,请容我再复述《墙》的歌词:那堵墙终于倒下,颓然倒下,压碎了我们的童年,我们的青春,我们的爱情,我们的人间。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3:42:53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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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舞《永恒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