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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埋蓝调里《珍妮丝·乔普林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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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13:3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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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3年冬天,于德州大学就读的珍妮丝·乔普林在“全校最丑人物”的评选中名列前茅。

彼时的珍妮丝只有20岁,是个其貌不扬的胖姑娘,皮肤如月球表面般坑洼,头发如稻草般杂乱,她觉得没有人会爱她,因此只能走中性化路线——穿男款Tee,破仔裤,大口喝酒,嗑药,笑声狂野,与男人称兄道弟,打架斗殴,大搞双性恋。除此之外,她写诗,画画,在小酒吧唱布鲁斯——她的歌声足以颠倒众生。

即使如此,她还是被德州人称为“猪”。(尽管在她死后,被封为“史上最伟大的死德州人”。)

这位布鲁斯女歌手不堪其辱,与一被开除的难友一道,搭车50小时,抵达嬉皮天堂旧金山。

她每个指头都戴了戒指,手臂套满叮当作响的手镯,吉普赛串珠挂了满身,疯狂的粉色羽毛遮住一头乱发,腮上两朵俗艳猩红,看上去像只调色盘,亮片紧身衣勾勒出臃肿的曲线,一瓶“南方安逸”与之形影相吊,台上演唱时是润喉饮料,台下是催眠的镇静剂,嗑药用吞的,公共汽车,随人上下,要是有人来找不痛快,即使是著名摇滚帅哥吉姆·莫里森,她也毫不留情地砸他一酒瓶子。这就是珍妮丝·乔普林,史上最伟大的摇滚女性,嬉皮女王,“看她的演唱会仿佛往脊椎里打进一剂***”。

这就是珍妮丝·乔普林,耀眼的喧嚣与彻骨的孤独同时并存,纵然“台上与二万五千人***”,却不得不独享“独自一人回家洗洗睡”的悲哀。“正常”的德州人把她看作一个笑话,但在旧金山,她是所有不美丽不“正常”的被摇滚乐从卑贱中打捞出的孩子们的偶像与救星。人人都爱珍妮丝·乔普林,他们叫她“珍珠”。

1968年初,珍妮丝所在的“大哥与控股公司”乐队与鲍勃·迪伦的经纪人阿尔伯特·格罗斯曼签约,走向她声名与荣耀的巅峰,她自毁与挥霍的巅峰。台上,她唱“主啊,何不花钱买我在城里过一夜”时疯魔放荡,唱“再拿走我心的一角去吧”时激昂决绝,她用歌声拥抱所有人,所有人都因此想要去拥抱她。她唱“如果你要做一个大明星,你就不得不一个人睡”,落寞幽怨,却绝不矫情,无处不彰显“大女人”的豁达风范,而当她沙哑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夏日时光……别哭,别哭”时,全场哑默,无不动容。“坐下来,数你的指头,数雨滴,除此之外你还能做什么呢”,这就是另外一个珍妮丝,“little girl blue”,不快乐,不幸运,不幸福。台下的珍妮丝的感受,只有台上的珍妮丝知道。

作为她的工作伙伴和闺中密友,麦拉·弗莱曼似乎也知道。她陪伴珍妮丝三年之久。二十年后,她为珍妮丝写了一部传记,叫做《活埋蓝调里》。

在我读过的所有有关珍妮丝的文字中,《活埋蓝调里》是最多写珍妮丝的“哭”的。事实上,在此之前,我甚至不曾意识到像珍妮丝·乔普林这样的摇滚女狂人,居然会那么容易掉眼泪。

通常,艺人只表演他们的一部分,而珍妮丝表演她的全部,艺人们作秀,而珍妮丝燃烧她的生命。她像喝水一般喝酒,什么药都敢嗑,什么烂男人都敢上,她像男人一般打架,男人也就因此把当男人一般打。她要有尊严地活下去,就得强大到比男人更像男人。然而,几乎每次醉酒或嗑昏头后,珍妮丝都要孩子般大哭一场,她哭诉没有人爱她,说这就是她这种丑女人的活该下场。

适可而止也许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而珍妮丝却从不知道该如何停下来。她的信条,是歇斯底里的“要么全有,要么皆无”。要么保守到变结婚狂,穿洋装,盘发髻,在男人面前扮依人小鸟,低声讲话,害羞一笑,要么粗野到令男人咂舌,脏话不离口烟酒不离手,不疯魔便不成活,不自残便不快活。

珍妮丝从来不知道保护自己。“你以为那些人真的爱我吗?”她看着潮涌般的粉丝团,对麦拉说。既然没有人爱她,既然没有人要保护她,她也就放任自流,随物赋形。一次醉酒与哭泣之后,珍妮丝蜷缩一团,羽毛掉在地上,朋克女教主帕蒂·史密斯看到后惊讶地说:“天啊,你看起来好小!”酩町大醉的珍妮丝立即爬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镜子面前,她说:“老兄,那是因为我没有戴上我的羽毛!”还有一次,珍妮丝正在暗自伤心,朋友乔安纳安慰了她几句,她便叹口气说:“我得去变回珍妮丝·乔普林了。她在楼上的箱子里!”楼上的箱子里装着她华丽的羽毛。戴上七彩羽毛,再灌一瓶南方安逸,站在舞台的中心,那个自卑自怜的小女孩儿就又变成刀枪不入的大女人珍妮丝·乔普林。

在用一千个太阳燃起诗意的60年代,人们需要珍妮丝,因为她将勇气传递给千万人,改变了他们的人生,然而,她无法改变她自己的。可是,正如麦拉所言,“谁在乎她何时登上巅峰,何时跌落谷底”?谁在乎珍妮丝的眼泪?他们只要那剂注入脊椎的强力***。

1970年10月4日,珍妮丝猝然辞世。就像大多数有自毁倾向的诗人并不会变成吉姆·莫里森一样,再也没有人能做成珍妮丝·乔普林。有种人天生就是要被毁的。珍妮丝就是这样的人。她不知如何停下来,直到死亡让她停了下来。她死于27岁,死于注射过量***。音乐曾经拯救了她的生命,然而,最终,她却被那该死的布鲁斯、被酒精、被药物、被60年代,被她深入骨髓的卑贱感深深活埋。

载《南方人物周刊》09.4.13

(不好意思,自编自评,又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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