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夏多布里昂在《墓中回忆录》的尾声所写的那样:“我生活在两个世纪之间,就像在两条河流的汇合处一样。我跳进他们动荡的河水之中,依依不舍的离开我诞生的那个古老的河岸,怀着希望朝未知的彼岸游去。” 这部回忆录历经四十余年的创作,被评论者称为是“一部那个时代的百科书,涉及宗教、政治、经济、文化、风俗民情等各个方面” 。由此可见作家的叙事视角是相当宏大的。因而这部回忆录的主题内涵也随之具有多种角度阐释的可能。
但作为一部回忆录,作家的基本着眼点还在于对自身经历的回顾、挖掘,并从中探寻生命的最高层次的价值。笔者认为,这是解答《墓中回忆录》的主题最深刻、最基本的突破口。
夏多布里昂在回忆录的前言中写道:“如果说在这本书里,有哪一部分比其他部分更加令我怀念的话,那就是关于我的青少年时代的那部分,即我一生中最不为人知的角落。在那里,我唤醒了一个只有我才知道的世界;在这个已经逝去的社会中漫游时,我只碰见往事和沉默……” 由此得知,在作家自己看来,他的青少年经历对他一生的道路和感情都起到了非常深远的影响。
纵观整部回忆录,我们可以很明显地看到,作家在叙述成年之前的经历时投注了相当大的感情和笔力,这是回忆录最精彩最有艺术价值的部分。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一个人一生具有怎样的性格、价值观,基本上取决于个人的成年之前的成长经历。因此,从成长的角度来探讨《墓中回忆录》的主题,需要在兼顾全篇的基础上聚焦于这一部分的叙述。
笔者认为,孤独忧郁的成长经历是夏多布里昂性格特点形成的至关重要的影响,这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家庭成员给他的关爱不能满足他成长中对爱的需求。而在所有家庭成员中,对他成长影响最大的莫过于父亲,无论是幼儿、少年还是青年时期,夏多布里昂都处在父亲角色“缺失“或“不当”的状态下。
在纪念父亲去世的文字里,这样写道:“我父亲的死结束了我生命的第一幕,……从此,我失去了导师,享受充分的自由:这种自由令我恐惧。我如何使用它?我把它献给谁?我怀疑自己的力量:我在我自己面前却步。” 即作家认为这是成长历程中的一个重要转折——他拥有了令他恐惧的自由,也同时拥有了独立面对生活的责任。可见,父亲的角色是解读夏多布里昂成长制衡因素的关键一环。
从文辞的感情风格来体会,这篇《怀念我的父亲》前后,作家的回忆心态和笔触似乎发生一定程度的转折——从单纯的成长回忆转而拓宽了回忆的视野,开始试图以一个成年人的视角更多地关注世界。
在下文中,笔者将分阶段着重分析父亲角色的缺失和不当对夏多布里昂的影响,以此为出发点观照他的人生的总体走向,从而定位这部回忆录鲜明的成长主题。
夏多布里昂一出生,父亲的角色就处于缺失状态,用他的话说就是“一出娘肚子,就遭受了第一次流放” 婴儿时期他是由乳母养大的,不仅他的父亲没有爱护他,她的母亲也将她“全部感情集中在她的长子身上”,并且在家庭中表现出暴躁、吝啬、混乱的品性。这使得夏多布里昂异常依恋自己的乳母,她是夏多布里昂儿时获取爱的主要渠道,也是他成年之后理解亲情之爱的一个很重要的来源。
在回忆乳母维尔纳福去世,自己前去吊唁她时,作家无比动情地说到:“我想到了善良的维尔纳福在离开这世界时对天祝愿她的乳儿幸福,这证明了一种如此恒久、如此无私、如此纯洁的眷顾。这一切使我心碎,我的心充满了柔情、惋惜和感激之情。” 这与作家纪念父母亲去世时所流露的感情是非常不同的,极其罕有地体现出作家因人性之爱而流露出的确信和温情。
如果说乳母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代替亲生母亲在幼儿时期满足夏多布里昂对关爱的需要,父亲角色的缺失对他来说是无从弥补的。在心理学上,这一阶段父亲角色的缺失会导致孩子对母亲角色的过分依赖,且缺乏安全感,甚至成为一个软弱的人 。夏多布里昂评价说“从我父母的这种性格中产生了我一生中最初的感情。我依恋那个照顾我的女人,一个叫维尔纳福的善良女人” ,也同时说,这样的经历使他的感情“具有一种忧郁的特性”,而这种忧郁对他来说“是产生于一种习惯,习惯于在软弱、盲目和快乐的时候痛苦。” 这些叙述很确切地印证了心理学上的理论。
可见,夏多布里昂忧郁的气质是从幼儿时期就开始酝酿的。尽管他在回忆时非常确定乳母对他的爱,但他内心本能地渴望得到亲生父母的呵护和肯定,这是他一生追求的起点和贯穿始终的主题,也是他一生求而不得的永恒痛苦。
童年时代的夏多布里昂,是个被父母完全否定的孩子。父亲的否定和放任给他带来的致命伤痛就是孤独。他出生时的那片布满礁石的海,以及他生命经历中的许多类似的海、礁石,是他回忆录里反复出现的意象,这个意象所透露出的无疑是一味的孤独、抑郁的情绪。
夏多布里昂是这样形容自己的出生的:“预告秋分的狂风掀起的海浪发出阵阵咆哮,盖住了我的哭声。人们常常跟我讲起这个细节,其惨象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每当我想象我曾是什么样子,我就在脑海里看见我出生的那块悬崖、我母亲赋予我生命的那间屋子、其吼声催我第一次入眠的那阵风暴”
海、海边的礁石是幼小的他孤独时唯一的陪伴:“每逢过节,就成了我的藏身之处;我在那里咽下泪水,伙伴们则高兴得发狂。我觉得,我不再被人爱,不再幸福。……这些思绪令我悲痛欲绝,我真想跌进波涛之中。”
在他看来,海也同样的孤独:“我到了海上,又开始静观他的孤独。” 不仅如此,海是他孤独的安慰,包容、吞吐他内心的狂躁、愤怒和对爱求而不得的绝望。“那些浪,那些风,那些孤独,是我最初的老师,也许更适合我天生的秉性;也许这些野蛮的教师给了我一些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美德。”
少年的夏多布里昂顽劣、残忍,无心向学,整日与农民孩子厮混在一起。“我最早体会到的快乐之一是与风搏斗,或者同浪涛嬉戏。”在父亲严厉到类似恐怖的专制阴影下,他的孤独感进一步加深。在心理学上,他的顽劣正是起因于缺少父亲的引导和关注,其“过剩精力”得不到“有益的发挥” 。
在《贡堡的日日夜夜》里,对这一时期的父亲有一段极为生动的描述:
晚餐后,“父亲开始在厅里踱来踱去,一直到就寝的时刻。他身穿一件长绒毛白袍,……由于厅很大,蜡烛只能照亮一个角落,所以父亲远离壁炉时,我们就看不见他了;我们只听见他在黑暗中行走的脚步声;随后,他白袍白帽,耷拉着长长的苍白的面孔,慢慢踱回亮处;他逐渐从黑暗中出现时简直像一个幽灵。他踱到大厅另一头的时候,吕西尔和我低声交谈几句;他走近时,我们便一言不发。他走过我们身边时问道:‘你们在谈什么呀?’我们胆战心惊,什么也不回答;他继续散步。剩下的时间,我们只听见他有节奏的步伐、母亲的叹息和风的呜咽。
“古堡的大钟敲十点了,我父亲突然止步。……吕西尔和我伫立在他经过的路上;我们吻他,祝他晚安。他一言不发,俯身向我们伸过他干瘦和凹陷的面颊,然后继续走他的路,直到消失在塔的深处,而后我们听见他关门的声响。
“符咒解除了。由于父亲在场而变成石像的母亲,姐姐和我,现在都恢复了生命的功能。解除魔咒后的头一个结果是滔滔不绝的谈话。沉默使我们受到压抑……”
这时期的父亲,不是他的朋友,不懂得向他袒露丝毫的爱意,抓住严父的权柄不放,给夏多布里昂的内心造成莫大的痛苦:
“父亲固执地要一个孩子独自睡在高高的塔楼上……父亲强迫我挑战鬼魂,而不是试图说服我相信鬼魂的乌有。他常常带着嘲讽的微笑问我:‘骑士先生害怕吗?’他甚至会要求我同死人睡在一起。我善良的母亲对我说:‘我的孩子,一切事情要上帝同意才能发生,只要你是虔诚的基督徒,就不必害怕鬼怪。’比起一切哲学论据,母亲的话更使我安心。” 对于父亲不可理喻的严厉和冷酷,母亲和“我”都聊以凭圣徒的心去承受,但这恰恰说明了痛苦打下的烙印会是不能以常理消解的。
这种绝望的孤独感是夏多布里昂进入青春期时心底的最强音,也造成了极大的困扰,他需要爱和肯定,但除了孤独别无所得。他虽与“同为无用之人”的姐姐吕西尔相互陪伴,但情感的宣泄表达都已俨然是内缩的模式了:“在我们一次散步中,吕西尔听加我如痴如醉地谈论孤独,于是对我说:‘你应该将这一切描写出来。’这句话向我披露了缪斯。一丝神圣的气息在我身上拂过。我开始琅琅吟诗,好像这是我从小就讲的语言。日日夜夜,我歌唱我的快乐,即我的树林和山谷……” 这虽说是他写作的天才开始得以施展的开端,但也诚然是他更深一层孤独的产物。
从作家的描述来看,青春期因生理和心理经历的巨大变化产生的困扰远远不能通过亲近、歌颂大自然的方式得以排遣。这个时期的父亲,应当以家中另一位男性充当成长中的男孩在女性面前的竞争者以及爱的榜样,从而使男孩树立对异性正确的观念,排遣合理的感情。很显然,作家的严父没有参与这一塑造男性气质的关键环节,他对其母亲同样的冷酷也在作家眼中扮演了极为失败的榜样。
而夏多布里昂对这种局面的反映也是非常激烈的。“首先,在我身上,一切都化为激情,一边又等待着种种激情。……对于幸福的渴求搅得我既不能调整,又不能理解;我的精神和我的心灵终于变成两个空空的神殿。”
嬉戏、打猎、与姐姐的友谊都不能满足青春期对幸福的需要了,夏多布里昂进入了他所谓的“谵妄两年”,他臆造了一个理想的异***拉•希菲德,寄托他全部青春的诗情和幻想:
“种种症候表明,我出于激烈的感情动荡中。我眼睛凹陷;我日益瘦削;我夜不成寐。我变得分心、忧愁、容易冲动、举止粗暴。我以一种孤独、古怪、奇特、但充满快乐的方式打发日子。”
“这个诱惑者(臆造的理想伴侣:笔者按)到处跟着我但我看不见她。我跟她说话,就像她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她跟着我的疯狂变化……她常常变成一个向我展示其自然状态的仙女。”
很显然,“自然状态的仙女”在性意识中诱惑着他,使他陷入幻想。“我越来越紧地被困在我的幽灵上,只能从不存在的东西上得到乐趣。”“欲望烧红了我的脸颊,不再生存的念头像一阵突如其来的欢乐抓住我的心。在我年轻长犯错误的时候,我常常希望幸福了就死,因为在最初的成功之中有一种至福,使我渴望着毁灭。”
在性幻想中,除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欢乐抓住我的心”以外,他的内心背弃信仰的警戒也使他无力面对幸福的另一面:毁灭。他在这种幸福与毁灭的摆动中无比绝望:“土地和天空对于我都不再有任何意义:尤其,我忘记了天空。但是,虽然我不再向它表达心愿,他仍然倾听我隐秘苦难的声音,因为我在痛苦,而痛苦则在祈祷。” 他忘记了先前从上帝那里寻求安慰的信念,痛苦令他孤僻、绝望。
“我根本不知道如何才能被爱,反倒挥霍起我原本缺乏的东西……当我走出梦幻,重现为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布列塔尼人的时候,没有荣光,没有美貌,没有才能,引不来任何人的目光,来去无人知晓,勇于不会有女人爱,于是,绝望攫住了我。我不敢再看我拴住在我的脚步上的那个光辉形象了。”
而他的这一切极端的情绪都源于他渴望从家庭得到爱的抚慰却无从得到,非但得不到爱,却不能控制地经历着与父亲更尖锐的对抗:“一切都滋养着厌倦使我尝到的苦涩。……我的父亲使我感到生活的痛苦。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发闷闷不乐了,衰老使他的肉体和灵魂都变得僵硬,他不断地找茬儿申诉我。我疯跑过后回去,看见他坐在台阶上,这时候我宁愿被杀死,也不想进古堡。这不过使我的酷刑延期罢了……”
与此同时,另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是,青春期是跨进成年门槛的最后一个过渡期,儿女最需要从父亲那里得到的是祝福,就如同《圣经》里以撒年老时要给以扫祝福,得不到的雅各要来争抢这样的祝福一样,祝福是肯定,是信任,是鼓励,是希望,帮助儿女在心理上告别原生家庭的成长期步入独立的成年。夏多布里昂的父亲为其丑化了虔诚并送他离开贡堡,可视之为对他的祝福,然而这之中充满了对他的否定、不信任。尽管如此,夏多布里昂还是被大大地感动了:“他拥抱了我。我感到这张满是皱纹的严厉的脸激动地紧贴着我的脸。这是我父亲最后一次拥抱我。……德•夏多布里昂伯爵,这个在我眼中如此可怕的人,我觉得此刻成了最值得我爱的父亲。我扑在他那瘦骨嶙峋的手上,哭了。”
父亲的这个不完整的祝福给了夏多布里昂一个莫大的确信,相信父亲是爱自己的,这个确信足以彻底改变他回忆童年父亲形象时的底色:“德•夏多布里昂先生的去世使我悲痛:他的死更充分地向我显示了他的价值;如今,我忘记了他的严厉,也忘记了他的弱点。……虽然他对我的爱常常是以严厉的方式表现出来的,但这种爱实际上仍然强烈。” 使他关于家庭的感情不再是一色的绝望。
然而,正因为这个祝福是不完整的,它并不能让夏多布里昂真正告别幼年走向属于自己的成年,他内心的伤痛是无法用“忘记”和对父爱的确信得到医治的。他永远都没有得到父亲的认可、信任:“但是,假若他同我一起留在这个世界上,他对我获得的生命会感到高兴吗?文学的声誉可能伤害他的贵族的自尊。” 他一直活在对父亲的肯定的渴望和怀疑之中,由此他的内心深处对于原生家庭的依赖是异常强烈的,超过了一个独立成年人的程度。这一点非常明显地表现在他对待母亲的去世上。
母亲和姐姐陆续在狱中死亡,母亲的遗言中要他记起曾经教育过他的那种信仰和停止写作。在这之前,他的确经历了一个背离信仰,冷静怀疑的过程,并在这个过程中把怀疑的想法写进了《革命论》。而母亲临终的这一劝告轻而易举地让他否定了自己的一切怀疑:“我成了基督徒。我承认,我绝非向超自然的巨大的启示屈服:我的信念发自内心;我哭了,我就信了。” 他相信母亲的劝诫不是出于威逼,乃出于生死之交纯全的母爱。
他在确信母亲和姐姐的爱的同时,跌进深深的自责:“啊!我要是听从了我姐姐的劝告多好!为什么我要继续写作呢?这个时代若是少了我的作品,会对其事件和精神产生什么影响吗?”“我怀着恐惧将一册册《革命论》扔进火里,仿佛那是我犯罪的工具;如果我有可能销毁这部著作,我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当我想到用一部宗教著作补赎这部著作时,我才从纷乱的心情中解脱出来:这就是《基督教真谛》的起因。” 并且这是“怀着一个为母亲建造陵墓的儿子的热情” 。
由此可以看出,夏多布里昂这一系列被情绪操控的行动出于内心对爱的渴望和热切的追求,尤其是得到原生家庭亲人的爱和肯定。
这一点也表现在夏洛特的邂逅上。夏多布里昂在英国揭示了美丽善良的夏洛特以及她的一家,他们愿意接纳他,把夏洛特嫁给他且让他成为家庭中的一员。而那时夏多布里昂在本国已有家室。面对这份摆在面前又注定错过的他最渴慕的“爱宴”,作家回忆说:“在我所经历过的痛苦中,这一次最伤心、最剧烈。”“这件事给我留下了最甜蜜、最温柔、充满感激之情的回忆。在我出名之前,唯有艾弗斯先生一家对我好,真情实意地接待了我。贫穷、无名、流亡他乡、既无魅力又无美貌的我找到了一个有保障的前途,找到了一个祖国,找到了一个可爱的妻子,使我免遭无依无靠之苦,找到了一个几乎和她的女儿一样美丽的母亲,代替我那年迈的母亲,找到了一个有教养、有爱心、对文学感兴趣的父亲,取代上天已使我失去的父亲;然而对于这一切我又回报了什么呢?他们选择了我,本不存任何幻想;我应该相信我是为人所爱。”
可见,这就是他人生所真正渴望和追求的,一旦有机会真的得到,他的人生将被颠覆:“总之,娶了夏洛特艾弗斯,我在人世间的角色就会改变:隐居于大不列颠某郡,成为一个以打猎为乐的绅士;我的笔下不会写出一行字……我的消失会是我的国家蒙受很大损失吗?倘若我能撇开我所得到的慰藉不谈,我想说,我早就想过平静的日子了,我不愿过落到我头上的动乱的日子。帝国、复辟、分裂、法国的争吵,这一切与我何干?我不必每天早晨都去掩饰错误,制止谬论。我肯定有真正的才能吗?这种才能值得牺牲生活吗?我能超越我的坟墓吗?” 他的荣誉仅仅是他求爱而不得的“慰藉”,是他“牺牲生活”换来的,也并不能真正属于他,因为它无法超越坟墓。
而他对荣誉的狂热追求实际上是他始终没有实现心理上的成年,渴求亲人的爱却拥有无法满足的一个巨大阴影:他的潜意识里总存有孩子才有的幼稚暗示:我做得更好时才能得到爱。于是,“荣誉变成了我终生的偶像,我为他多次牺牲了安逸、快乐和财富。”
在《阿达拉》获得空前的成功的时候,他说:“我成了时髦人物。我昏了头。我本不知自尊为何物,于是我陶醉了。我像爱一个女人、像初恋那样爱上了荣誉。然而我是个胆小鬼,我的恐惧不下于我的激情:我这个新兵第一仗就没打好。我生性孤僻,总是怀疑我的才能,这使我在成功中依然谦卑。我逃避我的地位,我躲避行人,竭力打掉罩在我头上的光环。”
夏多布里昂是如此地矛盾、畏缩。亲人大都已离世,他仍没有找到除了他们的爱和肯定之外足以支撑他的自尊的东西,不是名誉不是地位,他内心缺乏的是爱,可见他几乎只把求爱的目光瞩目在亲情这一个出口上,对夏洛特的爱情也很大程度上夹杂了亲情的惩罚,他爱的是那样一个肯定接纳他爱他的家庭。成长经历中遭遇的亲人的放逐、否定而衍生出的绝望和孤独使夏多布里昂终其一生都无法翻身,他一生充当了爱的囚徒而不是发出者和享有者。
在他后半生他的经历大多投注在政治、宗教生涯上,然而在这之中支撑他的并非攫取荣耀的野心,而依然是他苦苦寻求的真正慰藉:“在我写作的整个时间里,一种狂热始终吞噬着我:人们永远无法知道同时在脑里,在血液中、在心灵上孕育着《阿达拉》和《勒内》是怎么回事,把《基督教真谛》的其他部分的构思和痛苦地生产这一对灼人的双胞胎融汇在一起是怎么回事。对夏洛特的回忆贯穿着这一切,温暖着这一切,最后,对荣誉的最初渴望终于点燃了我那高扬的想象力。这种渴望来自于对亲友所怀有的温情;我向造成轰动,一直波及我母亲还活着的日子,让天使带给她我的神圣的赎罪。”
这种情结是出于夏多布里昂的宗教情感的,他所渴望获得的荣誉已不在现实的层面,他相信荣耀上帝的著作所造成的“轰动”,是直抵母亲所居住的天堂的。
跟所夏多布里昂的笔触回顾他的人生,充斥其间的是他成长上口散发出的忧郁孤独的太息,读者触摸到的是一个剥除了一切外饰的荣耀、失败等标签,流露出的孩童般脆弱、易感、渴求爱的满足的灵魂,具有强烈的共鸣感和悲悯的艺术感染力。作家置于时代的洪流中纵然也成形于时代打下的深刻烙印下,而作为回忆录,其间深深植入的对成长、对爱的探寻,却是亘古不变的主题。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3:34:58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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