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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团圆《这次第真个花正好月正圆》

  • 小小评论家小小评论家
  • 书评
  • 2023-03-26 13:3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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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大凡曾被一个女人爱过,他一辈子都会神经兮兮的认为这女子会或多或少的想着他,这是男人普遍的虚幻,也是男人普遍的自恋。这一点若看不透,上则不能安排好自己的恋爱婚姻,弄的丝丝连连当断不断;下则很难心甘情愿心平气和的读完《小团圆》。

上周从浅浅那里借来《小团圆》,入夜挑灯夜读,第一章竟致昏昏欲睡——人名太多。这是读张爱玲从来没有的经历。前日半夜与人怄气,打了一通电话给朋友诉苦,挂掉后余气未消,睡意全无,又捧起《小团圆》,从第二章始入佳境,看到不敢不睡觉为止。今天早上又看了两个多小时,一气读完。

说是小团圆,其实真够团圆的,张爱玲从前小说散文以及她生命中的各色人物一齐到场,好不热闹。说这是小说,不过是换了名字的回忆录罢了。不必熟读她作品和深谙她八卦的人,都能知道比比是炎樱,邵之雍是胡兰成,文姬是苏青,燕山是桑弧,荀桦是柯灵等等。因为这些事情,都已经被他们讲过一遍了。这就是读本书极为有趣的体验,不同的人讲同样的故事,更不必说严浩那种两重改编之后的电影《滚滚红尘》了。

比如文姬问邵之雍有没有性病的话,苏青的《续结婚十年》里早已写过。想必张爱玲也是读过的,所以也不惮拿来坐实这件事情吧。而桑弧与她的往事,我从前听到的倒都是温存有加,这次翻看,可知张爱玲并不喜欢他,而且,我觉得桑弧也是个自作多情的人。不过这些人与事,在她是记忆的边角料,在我是鸡毛蒜皮。我想看的,是《今生今世》的另一面证词。

《小团圆》给我最大的感触,是我发现她一辈子无非记得两件事情:童年时光与一场有始有终的爱情。而且,前者能决定后者的模样。

什么“要销毁的遗稿”,什么“自爆私生活”,统统都是炒作。这不过是一个女人晚年平白素淡,且略带意识流的回忆录。本来,《小团圆》的大部分篇幅并非写爱情,而是写童年。恐怕大多数读者都不怎么注意到她对童年的种种记忆吧,然而这却是我最感动的地方。

她真是个内向的人,想得又比旁人多,童年的时候,她不过是各色成人裤脚边不被注意的小生灵。她的感受极少被长辈理解与尊重,这种隔膜又不是总因为年龄——她就是这样一个怪姑娘,像我下午偷学的一句方言“痴囡囡”(某人看到不许笑)。即便是这般一想起来就疙疙瘩瘩的童年,在她的笔下其实却极富温存。人只要年龄一大,想起童年来都会酸酸的,倒不全是为了无忧无虑,而是曾经的一个世界消失了,空留下飘忽的记忆和感觉。张爱玲写小说,取材绝大都是童年听闻和亲见的家事,现在看来,她一辈子也没有走出这些往事。

事实上,我们也是如此吧,《小团圆》的大部分内容都给了童年,这是张爱玲的《追忆似水年华》。

另一件事情,就是她与胡兰成的情事,这是一件说不清的事,既然说不清,那就只拣一样来说吧。胡兰成写好《今生今世》,是工工整整誊了寄给她的。我能想象,张爱玲读完之后,一定是好气又好笑,当然也很怅然有感的。自从当年张爱玲寄给他那张“我已经不再喜欢你了,你亦早已不再喜欢我了”的便条开始,张爱玲真的就不再喜欢他了。可他偏要写出来,抖出来,显出来,唯恐天下人不知道他胡兰成身为一介寒士兼汉奸,曾经和一代才女兼闺秀张爱玲恋爱过,不仅恋爱过,还把人家甩了。这样的人,纵然是真的余温尚存,半夜想一下也都会往事不胜寒吧。

《今生今世》我当然爱不释手,爱的是那种虚伪的开出花来的文字,能把龌龊的事情也写的温文尔雅。是的,温文尔雅的男人如胡兰成,尤其喜欢跟其他的女人讲述自己的又华丽又干净的情史;粗犷一点的男人如我认识的不少人,则是喜欢跟其他人讲自己睡过多少身材相貌不一得女子。这其实是一样的,一样的不自信和一样的自恋。当然,这是男人通病,他今天不主动讲,明天被动着也会说出来。

倒是《小团圆》里,把这件事情说的非常清楚,确切的说,是区分的非常清楚——当年我是爱过你的,但后来真的不爱了,前后不过几年工夫。你不必在《今生今世》里,把我前面对你的爱蒙在后面的不爱上,让读者非得透过这层爱的面纱去看我们的分手,这是你的不对,我张爱玲还不至于和你撕破脸皮的说我不爱你,但你也犯不着这样子来写我们。我爱你的时候,就是我摘下眼镜来被你吻的时候(在某个小说里,张爱玲早写过,但凡在人前摘眼镜,总有种脱掉衣服的感觉。),但后来我真的不爱了,真的真的真的。我们本不是恭王府戏台子上的大团圆,郎才女貌洋洋洒洒,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我们不过是《小团圆》第九章里写的那场乡下祠堂里的社戏,“一个个都这么难看的”,好容易有个漂亮的戏子出台,可惜偏不是我。这样龌龊的平生,灰头土脸,烟尘满面,怎能跟戏文里的大团圆结局相比?你我能如隔世之人一般活到老已经够团圆了,不是吗?

读《小团圆》到最后,看到这段话:“她再看到之雍的著作,不欣赏了。是他从乡下来的长信中开始觉察的一种怪腔,她一看见‘亦是好的’就要笑。”这是书中最直接的宣布,张爱玲不懂撒谎,更不懂云山雾罩的去把抹布变成绫罗绸缎。当一个女人开始还钱给旧情人的时候,他竟然连金钱的这层另类含义还读不懂吗?所以这句的确是她的真心话。

《小团圆》写出了什么新东西吗?我觉得没有,因为我一直就是这样来看他俩的。我曾在一篇谈论《罗丹的情人》的影评中顺带着说过这样的话:“张爱玲聪明,自己仁至义尽,早早放手,一辈子也就过来了。至于是悲是喜,外人不足道也。”(这评论可能会发在近期《看电影》上嘿嘿)当时《小团圆》还没出版,自然是“外人不足道也”,如今出版了,我当然可以说,“古之人不余欺也”了。

最后,我还想说,毕竟是张爱玲,行文之中,仍是常常可见那些细腻的描写与抒怀。虽然灵气几近全无,虽然与过去作品中的细腻之处常常重复(比如第273页她又说漂亮的男人经不起惯),但我还是时时被打动的。

最后的最后,虽然我说了那么多男人的坏话,但是我得承认,这就是男人,贾宝玉和西门庆的区别不过是未成年和成年后。粗糙是男人的底色,一如温婉是女人的质地。如果一个男子不好色不吃醋不是登徒子,那么他才一定是个真正无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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