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我的意思,读张爱玲的《小团圆》,应该直接跳开前两章,从男主角邵之雍,既公认的胡兰成之原型出场看起,前边简直啰嗦胡扯到极点,后边只是抽看残酷的男女戏和热辣的隐私料。很多人承认,读《小团圆》,一是它大热,香港早先卖断货,大陆还没上市,香港有朋友的都托朋友买,一本小说,早看晚看一会会儿的事,怎生那么急?张爱玲也是熟张儿,不至于写到这本,突然变成了杜拉斯或马克·吐温。
可见,大家关心的并不是文学。
读者读《小团圆》目的也不会那么纯粹,单为了品鉴张爱玲的文字之美,造句之刁。此前一个短篇改编成的电影《色·戒》,说是影射“张胡恋”,影影绰绰而已,文学色彩太浓厚,实在不够透彻过瘾。这下好了,《小团圆》算是自传体,里边搜攒得出生鲜热辣的素材,好比张爱玲在纽约堕过胎,苏青跟胡兰成有一腿,胡兰成跟张爱玲的床第风云之类的文艺八卦,这本书一点不差,给了最具体详尽落实的答案。
文艺八卦总归要比娱乐八卦高级一点,也算做人有品位。
多数人的心情是可以推测的:不看张爱玲肯定不时髦,看得越早越时髦。举凡跟张爱玲有关的书和电影,在华语文化区,越来越有这奇怪的趋势。好比眼见同事伶了新款GUCCI来上班,心底暗恨,次日务必弄个更新雅别致的LV现身。
这都市男女的典型举止,在文化上,简称张爱玲。
时髦这事本身,真是不好说,即便如纯文学到不行的美国作家雷蒙德·卡佛,近来突然眼见大街上行人都在谈他的短篇集《大教堂》,那么,大伙儿是真的喜欢他短篇里头那种“极简主义”吗?这词也不过是卡佛牌包包的金属配饰,属于关键词,说不出口不时髦。我想,喜欢读短篇小说的人类恐怕快要绝种了吧,连作家们都很不爱写短篇了,说是无利可图。所以,读卡佛短篇,无它,风靡尔。卡佛的大半生,是个不折不扣到处找活儿干的美国劳苦民工,而张爱玲在美国的所谓神秘生活,基本上跟患了自闭症差不多,也很苦。人们挖他们出来,肯定不是为了欣赏其痛苦之余,咬牙创作出来的作品的精妙,这样对大伙儿要求太高,也太专业,没必要。
随着时间的流逝,读者的阅读趣味也会风云变幻,一段时间风靡的作家,一时间又过了时。早先的琼瑶、亦舒、三毛,已经满足不了读者们的一般性需求,这个名单还包括了一些原本算作是纯文学领域的老外作家,好比米兰·昆德拉、玛格丽特·杜拉斯,以及村上春树。不过三毛不好说,搞不好当年人们就当她是张爱玲看的,后来看多看透了,也逐渐走下小神坛。差不多是三毛式样的波西米亚读物不再流行的同时,张爱玲被重新提上日程,从《海上花列传》、《红楼梦魇》、到《同学少年都不贱》、《小团圆》,中间还夹杂了李安的电影《色·戒》。现在无论是出版界还是读者,都在翘首期盼她尚未出版的,五六十万字的大自传《易经》,那才是压箱底的压箱底,《小团圆》则是从里边切割出来的一块儿小肉。
要讨论张爱玲在小说写法上有多么神奇或单薄,千人千说;她的没有一点儿爱、冰冷和世俗,也是各说各的好,我不喜欢没有一点儿爱的作家,文学假如只是为了营造冰冷幻境,那么要她做什么?好在我这会儿本就不是在做文学批评,顺带地也不需要负这个代客泊车的责任。
话说回去,眼下谈和看张爱玲的大众,当真个个是“张迷”吗?我看不见得吧,是不是“张迷”先考创作年表背诵功夫,比如说,《小艾》是哪一年,何种情形下写的?知道的人恐怕不会多,临时GOOGLE的不算。这些临时客串“张迷”,忠诚度当然不高,过几天市面上天气变化,大风再刮来另一个新鲜东西,那东西论品质,或者强不过张爱玲,但他们马上会丢下手里头的这个,整整齐齐地摇头摆尾向那里追过去。
不奇怪的,他们就是一群追赶时髦的人士,时尚界看两个东西,一是这个东西是否足够有名,二是拥有它是否足够有面子。张爱玲眼下正是这个有名,拥有起来,又俭省又有面子的东西。台湾最近大热的电视剧,讲眷村故事的《光阴的故事》,里面有个情节很有趣,一女孩嫉妒另一个女孩吸引走了她的心上人,因为第二个女孩拥有“坎坷的身世”,死了老爸,姐姐又残疾,这都形成了对异性的吸引力。“张热”也如是,张爱玲本人生前越坎坷、凄惘和绝望,消费者消费起来越觉得有面子。这都是很文艺的。
话说林黛玉要是得的不得痨病,而是已婚妇女王熙凤式的血崩,就会少很多文弱美。而当下这时代的趣味系统,竟已到了集体欣赏血崩的时候了,张爱玲及其作品继承人,不失时机地借用《小团圆》,向这个浮躁的世界奉献了全套血崩。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3:29:08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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