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播思想《从“自在”到“自为”：传播的觉醒》

【读品】有容乃大文

传播行为是人类社会的原始行为之一，社会学大师帕克所云 “人类社会因传播而存在”即一语点破传播在维系人类社会存在与运转方面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然而，尽管有关传播的思想在距今2500年前的“第一次轴心时代”就开始闪现，且在以后的东西方思想史上屡见不鲜，但这些传播思想都是散现在其他学科（尤其是政治学）中的“火花”，是作为其他学科组成部分而“自在”存在的，虽然闪耀，却无体系。真正现代意义上的传播学，发轫于上世纪中叶，距今不过几十年的事情，但传播学这几十年风驰电掣般地发展并从“自在”阶段过渡到“自为”阶段，却又是不容小觑的。江苏人民出版社最近整理出版的由法国传播学巨擘贝尔纳•米耶热教授所著《传播思想》一书，正是这样一本对近几十年传播学发展历史进行去粗摄精的总结性著作。

学科的发展必有其奠基，米耶热教授认为现代传播学构建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传播思想主要来源于三股奠基性思潮，即拉斯维尔关于政治宣传的研究、控制论以及结构—功能主义研究。围绕着这三股奠基性思潮而形成的传播思想在六十年代末开始引起某些学术团体和职业领域的兴趣，但是很显然，这三股奠基性思潮依然是“自在”的：对于哈罗德•拉斯维尔这种下笔冷酷无情、苛求价值中立的行为主义政治学学者而言，他在《传播在社会中的结构与功能》一书中的学术努力不过是为了迎合创立公共政策学科的需要，传播不过是政治学的工具，并没有获得自觉地位；而控制论是研究动物(包括人类)和机器内部的控制与通信的一般规律的学科，自从1948 年诺伯特•维纳发表了著名的《控制论——关于在动物和机中控制和通讯的科学》一书以来，控制论的思想和方法已经渗透到了几乎有的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领域，并非传播学专属；结构—功能主义更是至今都属于社会学领域。不过，传播思想此时虽然处于“自在”阶段，但已表现出一种独立的张力，拉斯韦尔先后几部著作将传播单独抽出研究即为明证。因此，米耶热教授谨慎的论断：在这一时期，“相对于已有学科和当时占据文化舞台前部的重要知识体系，传播思想获得了某种自主性。”

及至七八十年代，传播学研究领域、研究问题得以爆发式拓展，并明显的具备了独立性，虽然奠基性思潮依旧占据支配性地位，但是各种相互竞争、旨在认识传播现象本身的不同理论诸如语用学、传播民族志、技术与中介社会学等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传播“哲学”也开始建立。在这一时期，不论是“传播经济”试图在社会中寻找言语之外的“传播价值”，还是传播民族志学者试图将传播置于全部问题的中心，或是传播学系统理论的构建，都能让读者明显感受到传播学自身实现“自为”的强烈欲望。另外，此时传播思想也开始在相关职业领域得到应用，并深刻地影响了社会行动。米耶热教授认为虽然这一阶段各种传播理论层出不穷、甚至到了“混乱”的地步，而且这些理论相互之间也并非毫无矛盾，但是与此同时传播思想也得到了极大丰富。他在《传播思想》中热情地宣称：“传播思想作为一种共同语言发挥了作用，但没有出现任何一种强制的统一理论……它因而是充满悖论的，这一悖论正是本书的中心。”事实上，传播学九十年代以来的发展以及问题的争议，也大都是这个时期理论成果的延伸，在七八十年代，传播学实现了从“自在”到“自为”的过度。

做学科史并非易事，作者自身必须有一股原创识见贯穿学科的各个发展阶段。否则只是简单的罗列史料，只能算是抄胥，不能成为真史，也形不成感发人的力量。从这个标准看，《传播思想》在描绘近几十年传播思想发展史方面是甚为成功的，作者始终恪守“传播思想既是概念化操作的产物，又是专门技术和采取（多种多样）传播行动的人们积累起来的经验的成果”这一中心，故书中虽然使用了大量不同学科的术语、引用了很多学者的观点，但并不让人觉得散乱。另外，作者认为在一个学科体系内存在相互竞争的理论是正常的，即使这些不同理论之间并不互补与协调，而“一个统一理论的观点不仅是虚幻的，它毫无疑问也构成一个在社会关系上可争议的甚至是霸权主义的或绝对主义的设想。”这种宽容的学术识见对于我们认识学科构建有着极为重要的警示意义。不过需要指出的是，传播学属于驳杂的交叉学科，横跨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而本书的作者米耶热教授的学术专长是传播政治经济学，与传播技术诸如计算机科学、通信等学科存在巨大鸿沟，因而《传播思想》在论述传播学的技术因素时，明显力不从心，这或许是本书的一个遗憾之处了。

原载【读品】73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