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杜拉斯经常书写自己的故事。甚至同一事件会被反复书写成不同版本。如《抵挡太平洋的堤坝》里若先生的故事,后来演变成她最著名的小说《情人》,最后又在剧本味浓重的《中国北方的情人》里又一次上演。
在2006年出版的《战争笔记及其它》(CAHIERS DE LA GUERRE ET AUTRES TEXTES)一书中,杜拉斯披露了故事的原初版本:开往西贡的船上遇见的那位中国情人,她叫他“里奥”。他长相丑陋、满脸麻子、低声下气、动作笨拙。他苦苦恳求两年后,玛格丽特只和他上了一次床——她觉得他令人作呕。她的兄弟们也不怎么搭理里奥,母亲则建议小玛格丽特尽量从他身上弄钱,而不和他上床,连玛格丽特自己也看不起他。
《抵挡太平洋的堤坝》一书中若先生的形象相当类似,只是杜拉斯并未提及他的肤色,而只是说他是一名投机商的独生子,“他那诺大的家产只有一名继承人,而这继承人却没有丝毫的想象力。”但对书中的约瑟夫一家而言,“与若先生相遇具有决定性的重要意义。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把希望寄托在若先生身上。”(P59)
希望,无疑是《抵挡太平洋的堤坝》的关键词。杜拉斯的童年是在法属殖民地印度支那度过的。父亲因病去世后,母亲在柬埔寨投资失败,她买下的一块农田无法耕种,一家人生活在贫困之中。《抵挡太平洋的堤坝》便基于这段经历。在小说中,母亲因为没有收买地籍管理员,而获得了一块无法耕种的盐碱地。她决定与租借地上的其他贫困农民一起,构筑一道抵挡大海的堤坝。这个乌托邦式的计划没有成功:螃蟹咬烂了堤坝,一夜间,堤坝垮了。她想从头再来,但是找不到资金了。就这样,若先生和他可能带来的财富,此时成了希望的象征。
苏珊听取了母亲和兄弟约瑟夫的建议,拒绝在婚前与若先生睡觉,一如约瑟夫对若先生所言:“如果你要和她睡觉,就必须娶她。这就是我们骂您是畜生的方式。”(P100)随后,既渴望财富、又不愿失去尊严的生存困境被杜拉斯巧妙地变作一枚由若先生送给苏珊的、有瑕疵的戒指。这戒指上的瑕疵,由此变成一种隐喻,与那道抵挡太平洋的堤坝所固有的乌托邦气息一样,这戒指上的瑕疵不啻是希望本身的瑕疵:“她曾经过度地热爱着生活,正是她那持续不懈、无可救药的希望使她变成了对希望本身完全绝望的人。这个希望已经使她精疲力竭,摧毁了她,使她陷入赤贫的境地,以致这使她得以在此休息的睡眠、甚至死亡,似乎都无法再超越它。”(P136)
在小说的第二部分,兄妹和母亲来到城里,试图卖掉这枚戒指。苏珊和约瑟夫也逐渐下定决心,离开母亲。在这里,母亲成为了殖民地苦难生活的化身。他们觉得“生活是可怕的,而母亲和生活一样可怕。”(P136)城中朋友则告诫苏珊,母亲的不幸“就像咒文一样”,“只有她的死或者一个男人才可能使你忘掉她。”(P196)最终,约瑟夫的离去击碎了母亲最后的希望,医生建议她“恢复一些对生活的爱好”,然而她早已生无可恋,终于带着一颗厌倦的心赴死。
《抵挡太平洋的堤坝》情节并不复杂,杜拉斯的文笔准确而简洁,在营造气氛上尤其出色:“厌烦”作为“希望”的对立面,贯穿全书。如这段约瑟夫和苏珊的对话:
“你呢,你也腻烦了?”
“我不知道。”
“你腻烦什么呢?”
“一切,”苏珊说,“跟你一样。我不知道。”
“他妈的,”约瑟夫说,“也应该想想她(母亲),她老了,我们没有意识到,她比我们更觉得腻烦。”
诚然,是殖民地生活的苦难使“所有的失败连成一张错综复杂的网”,使生活变得可怕而再无趣味;但即使抛开小说的语境,这厌烦依旧可以从更广义的层面上去理解,它可以被看作一种存在主义的、西绪弗斯式的厌倦,一如夏宇在那首《继续讨论厌烦》的诗里所写的那样:“它不必被发现,它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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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3:27:45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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