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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来透口气《逃离一身臃肿的肉》

  • 小小评论家小小评论家
  • 书评
  • 2023-03-26 13:2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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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伙伴们一样,我常会埋怨喧嚣都市中悬浮的灰霾,它似乎不令鼻子过敏不罢休,紧接的喷嚏连连,是感冒前兆,郁结上心头。哪天碰上倒霉的鼻烟癌,叫你好受!

哗啦一阵瓢泼大雨,狂洗城市的愁容,我会庆幸着这难得一次的“上来透口气”:幻想蓝天轻抚浅色山丘,溪涧的裙摆点缀各色鲜花,运气好时会见到羞涩彩虹,她的亲吻就落在你那间小屋顶上阁楼的木窗间,你大口大口地吸进自然空气,不是人间杂气……

George Orwell在小说Coming up for Air营建的情境,我读来感觉无比相似,却更加有股说不出的迷茫。那是主人公乔治·保灵的下宾菲尔德孩童世界,宁静、平和的生活,躲进丛林,找到那个大池塘,和小伙伴们一起钓鱼。这些人、景都很容易体会到,但是其间的情偏偏是造成我阅读感受到迷茫之故,在于什么呢?

保灵是个卖保险的中年人,“四十五岁的人”,住在位于伦敦郊区的一座普通房子里,有妻子希尔达和两个孩子。有一天,他拿到了新做的假牙后,突然感到需要“上来透口气”。接着就是拿着从赛马中赢得的十七磅,避开妻子逃到童年的小镇下宾菲尔德,找寻池塘,极力想去那儿钓鱼。“那是个要命的一月早晨,天空是脏的,有点黄灰色。”小说第一部分就开始写保灵产生这个“回去,上来透口气”念头的那一天。

“胖子保灵”,人们常以这样外号称他,这个胖子也“总是聚会上的生气和灵活之所在”(页4)。可是这个胖子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了,他要逃离这里,回去那个小镇,在“脑子里想着女人和雪茄时”(页6),在“我觉得我像个一点用都没了的空种子囊”(页9)时候,在“恐惧!我们在里面沉浮,这就是我们的基本特点”(页17)这生存处境下,他要出走了。他这么说自己,“我外表是胖,但内在的我是瘦的。你有没有想到过每个胖人的内部都有个瘦人,就像有人所说,每块石头里都有座雕像?”(页23)保灵开始了回忆往事,“往事耐人寻味,它与你片刻不离……而只是你记着的一系列事实……往事不仅回来了,你实际上置身于往事中,就像那个时刻的我”(页31)这样的内心感悟倒是困惑着保灵,他要找回那个一去不复返却又是个过着不错的世界。

在小说第二部分里,保灵想到了“现在”,这是个与想起来的孩童时代世界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小说原来就是在写这么一个背景:战前、一战、二战前。战争充斥在人们的成长生活中,George Orwell以他怀旧而幽默的笔调书写战前的孩童生活,着力描绘那种钓鱼的快乐日子,却有时刻“惦记”着当下:“但愿战争把我们忘了,只要一天就行!”(页99),是的,就在保灵“我心里好象不知怎么被触动了”之时,他开始筹备这个“回去”计划。

原来,这就是我前文所提到的自己某股阅读的“迷茫”。战争把一切搞得不安宁了,当下的我不曾体会到,而在书中却若隐若现的啃到了……“直到那时,钓鱼竿、自行车、滋滋冒气的柠檬水等等对我来说,比成年人世界里的任何事情都要亲切得多。”(页109)怀念总被现实打断:“德国发出最后通牒;法国开始总动员”、“英国对德宣战”(页127—128)。

保灵参战了,到1916年底,终于受伤。这期间,George Orwell这么写道:“战争对人的影响很奇怪。仅仅不到三年前,我还是个手脚麻利的铺子里的售货员,系着白围裙,弯腰在柜台上,嘴里说着"是,太太!没问题,太太!还要点什么,太太?"往前看,当个杂货商就是我的前途,至于当军官,在我脑子里跟得到骑士爵位一样遥不可及。而如今的我,已经戴上了怪里怪气的帽子和黄色领圈,大摇大摆地走路了,跟其他临时的上等人(有人出身便是如此)混在一起,也差不多能做到不掉份。而且——这才是我要说的——从哪方面说都不会感到奇怪,那年头,什么都见怪不怪。”“就好象你被一台巨型机器捉住,你感觉到再也无法随心所欲地做事,同时也没有抵抗的念头。”(页130—131)这一过程中,George Orwell一直关注战争中人的心态,比如“往前看,未来有点像是一场十几幕长的悲剧,最后一幕便是穷人的葬礼。”(页132)比如,“全不在了,除了灰尘,什么都没有留下,可是我他妈无所谓。”(页136)又如,由于机缘,保灵做着以前从未有机会做的专职工作——读书,“完全陶醉其中不可自拔”(页143)却在整场战争中,“充满了没头绪的事和被遗忘的角落。”(页145)“但是它的确暂时把人们变成了虚无主义者。”正是在这种情状下,保灵“多少记得下宾菲尔德的旧生活方式……而是遥远的,跟我已经了断,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可能盼望再回到那里。”(页146)然而,他身边有个极度关注日常生活的妻子希尔达,她不能理解他的这种心情,任何事情“条件是不花或者少花钱”(页165),等等,这些严重造成了保灵“第二天清晨一觉醒来,就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个可怜的老胖子,往前看除了进坟墓就没什么期望了”(页167—168),于是他要出逃!

小说第三部分,集中书写了保灵对二战的极度厌恶:“(狗屁法西斯主义),他们总在说什么热血沸腾的事,(但是)……我在一九一六年就不再沸腾了,你要是闻过战壕里的气味,就不会再沸腾了……你为什么要让自己的身子去挨枪子?”(页180—181)。我关注的一个内容是,他的老朋友波提欧斯老先生,他是个退休的公学教师,“不用说,他是个单身汉。你想象不出他那种人会结婚,他只跟他的书本和烟斗为伴……他是位博学的伙计,懂得希腊语、拉丁语和诗歌什么的。我想如果说本地左派读书俱乐部代表的是“进步”,波提欧斯老先生则代表了“文化”……让人觉得他一直在梦着一首诗什么的……(他家)四面墙从地板到天花板全是书……除了像济慈和华兹华斯少数几个诗人,他认为当代世界——在他看来,当代世界指过去的两千年——根本不应当存在。”(页182—186)George Orwell在这位老先生身上的调侃式书写,倒给人一种很亲切的感觉,我觉得他是在写心中内心所向往的一首纯净的诗,这诗化的人物恰是当下生活所需却不可得的。他借老先生而说“我亲爱的朋友!太阳底下无新鲜事。”(页188)

在保灵感觉到生活没有退路了,他想到了回归。小说的最后一部分第四部很精彩,他精心设计瞒骗妻子,走上了寻回童年故事的“透一口气”之路。然而,“那是种古怪的体验。一切都记得细致入微,可是一切全错了。”(页211)他认为这是种“阵发性,没有一种激情能伴随你很长时间。”(页219)制作长统袜的工厂也造炸弹,宁静的山野间忽然轰炸机就飞来了……他发觉一切都变了,“有意思,我正是为了躲避关于战争的想法才来这儿的,但是说到底,你又怎么能躲避得了?他就在你呼吸的空气里。”(页233)此时,这股迷茫气味再次升腾在书间,随着空气,随着雨后的稍微宁静……“给我们全体人一种无处可逃的感觉。”(页237)可是,George Orwell恰如写《一九八四》和《动物庄园》的George Orwell自身一样幽默,他写保灵在镇子里遇见了多年未见的女人爱尔希,写道:“太可怕了,但是在研究她的背影,我有了种类似科学研究的乐趣。二十四个年头在一个女人身上所起的作用很可怕,短短二十四年,就能让我认识的那个有着奶白色皮肤、红嘴唇和有点浅金色头发的女孩,变成这样一个拱肩曲背的母夜叉,脚上的鞋跟扭着,走路一摇一晃。那让我衷心感到欣慰我是个男人,没有一个男人会变得如此不可收拾。我长得胖,你可以这么说,想说我身材不好也行,但起码我还有个身材,爱尔西根本不算特别胖,只是没有一点身材了。她臀部的变化让人不忍多看,至于她的腰部,则是看不到了。她只是一种柔软笨重的柱形体,就像一包肉。”(页245-246)绝得离奇,幽默得让人亲切——当下的时代战争仿佛不在身边,在遥远那头;庸碌日子仿佛与己无关,在他人身上。可是为什么空气里总有臃肿?我们的呼吸依旧困难,身子不停息地臃肿、臃肿。

保灵去测体重:14石11磅(页243,注1约等于93.98公斤)。读此我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我的龙兄弟似乎也曾超过200斤!呜呼,虽然我还没过150斤,可似乎我也面临着这样的日子了:要赶快逃离一身臃肿的肉!合上书页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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