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伊甸园:工业VS 人性
——读劳伦斯《查太莱夫人的情人》
看的是人文的版本,就翻译赵苏苏而言,理解上是很到位的,语言上却可以多加斟酌润色。比较反感的是出版社硬要在封面上加上“在英国和美国遭禁三十余年”,从商业技巧上无可厚非,毕竟这是一个色情泛滥的年代(Ours is essentially a erotic age),然而,这番炒作却难以让真正的读者接受。
书的大致内容不愿赘述,读者的视角不同,说出来的故事情节也不尽相同。我所看到的,就有从虚无主义(郁达夫)、性政治、阶级差异(wiki)等方面的解读,但我个人侧重的还是本书的另一个矛盾:工业与人性的冲突。
先从故事发生的地点说起。
“可惜得很,从这儿看见附近煤矿场的烟雾成云的烟囱,和远处湿雾朦胧中的小山上的达娃斯哈村落,这村落差不多挨着园门开始,极其丑恶地蔓延一里之长,一行行的寒酸肌脏的砖墙小屋,黑石板的屋顶,尖锐的屋角,带着无限悲他的气概。”
对于女主人公康妮来说,这一切都是“无灵魂的”“丑恶的”。类似的描写存在于康妮出游在车上看到的景象:
“阿斯魏是在那山谷的下面,到雪非尔德的所有的铁道线都打这儿穿过,那些长烟囱里冒着烟和闪光的煤矿场和钢铁厂,那教堂上的螺钻似的凄惨的小钟楼,虽然就要倒塌了,但是依旧还矗立在烟雾中……
矿工们的勤黑的村舍是平着行人道起的,狭小得象百多年前的矿工住宅一样。这些村舍都是洞着道路起,道路于是成了一条街了。当你走进这街里面的时候,你便要立刻忘记了那开豁的、起伏的原野。这原野上还有着富堡和大厦耸立着,但是和鬼影一般了。现在康妮正到了那光赤的铁道网的上头,那儿四面都起着高大的镀冶金属的工厂和其他的工厂,歙人觉得四周只是些墙壁,铁的声音在嚣响着,庞大的载货车震动着地皮,号笛叫着。”
很欣赏劳伦斯大段大段的描写,在有些版本中,这些景物的描写居然被删节,编者无知程度可见一斑,而读者的损失更难度量。在这样背景下生活的人,又变成了怎样畸形的动物呢?对康妮而言,他们已经不能被称为人,而只是“具有人类模样的、歪曲的、妖怪样的小东西”,人性呢?人性已经泯灭,人,不过是游魂罢了,套用莎翁的话Life but a walking shadow(《麦克白》)。作者本人也是在煤区成长,让他这个看惯了这些“歪曲的、妖怪样的小东西”写出这篇文章读起来更绝意味深长。或许更直接的描写出自梅勒斯之口:
“全伙都这样。他们的人气都完了。汽车、电影、飞机把他们遗留的一点人气都吸完了,你听我说,一代不如一代了,越来越象兔子,橡皮管做的肝肠,马口铁的脚腿,马口铁的面孔。马口铁的人!这是一种鲍罗希微主义慢慢把人味儿戕贼了,代以崇拜机器味儿。金钱,金钱。金钱!一切现代以只把人情人道贼害创伤当作玩乐,把老亚当老夏娃剁成肉胎。大家都一样的,世界都一样的;把活活的一个人闷死了。割掉一张茎皮一金镑,割掉两只睾丸两金镑,***还不是机器的肉吗!——大家都一样的。叫他们替我们割掉阳物。给他们钱,钱,钱。叫他们把人类的阳气都消灭了,而只留下一些孤弱无能的机器。”
这就是故事发生的背景,故事的男主人公克利福生长的地方,也是他号称“比伦敦可爱。这地方有一种特有的坚强的意志,居民有一种强大的欲望”的地方,于是,故事的一对矛盾开始浮现。克利福就是勒格贝比、工业文明、上层阶级的代言人,康妮的父亲这样评价克利福的小说“克利福的作品是巧妙的,但是底子里空无一物”,可以说,这句话精辟地概括了这一个阶层人的特点,他们可以说着标准英语,可以举止优雅,但一切外在的东西都掩盖不了自己空洞的内心。
故事的另外一个男主人公,康妮的情人梅勒斯,恰好就代表了另外一个阶级,他是树林、自然、底层的象征,他可以说一口标准英语,但他宁愿说他的德比土话,也比很多人“优雅高尚得多”,当两个冲突不可避免的爆发时,作为故事的女主人公康妮又该何去何从?她的选择,就可以构成小说的一大主题了。但在此之前,倒也不妨先看看他们是在怎样的环境下偷情的。
“空气是软的,死的,好象世界就要断气了。一切都是灰色的。滑湿、静寂。煤矿场的声音也听不着,因为今天停工了,好象世界之末日到了!
树林里,一切都是毫无生命似地静息着。仅有无叶的树枝上落下来的雨滴,发着空洞的微音,在老树丛中,只有无边的灰色,绝望的静止,寂默,虚无。
康妮原朦胧向前走着。这古老的树林发出一种古代的忧郁,这却使她觉得有点安慰。因为这忧郁比之外面世界的那种顽固的麻痹状态还要好些。她喜欢这残余的森林的“内在性”和那些老树的列盲的陈忍。它们象是一种静默的力量,却又是一种有生命的现实。它们也是等待着,固执着,含忍着,等待着而发挥着一种斯默的权能。也许它们只等着他们的末日——被人所伐,被人运走!森林之末日,对于它们是一切之末日!但是,也许它们的高傲的有力的静默,那大树的静默,是含有其它的意义的。”
其实我想从语言学分析的角度来说,康妮最终的选择会怎样已经一目了然了。她的猎场看守,可以无权无势,可以穷困潦倒,但对她来说,他拥有的,是克利福没有的“内在性”,他并非那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确实真正的纯粹干净的存在。也因此,作为上层阶级的康妮,才会“屈尊”委身于这个普通的猎场看守。
至于里面的性描写,到不想多说什么,时至今日,我们已经很习惯看性描写,习惯村上春树的描写,看起劳伦斯的,反而觉得别扭。林语堂先生的评价是“劳伦斯也有大胆,也有技巧,但是不同的技巧。金瓶梅是客观的写法,劳伦斯是主观的写法。金瓶梅以淫为淫,劳伦斯不是以淫为淫。”“劳伦斯描写***却是另一回事,把人的心灵全解剖了。在于他灵与肉复合为一。”
劳伦斯在自己的小说中言其志,康妮最终离家和梅勒斯生活,然而,世界上多少的康妮呢?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和她的有诸多不同,但又有诸多相同,金融资本将我们的灵魂和肉体剥离开来,我们更多的,却自甘沦为bitch-goddess的奴隶,紧随其后摇尾乞怜,却丢掉了我们内在的自我。时至今日,还有多少人会关注civilization和culture的冲突;时至今日,还有多少人会问“我是谁?”;时至今日,还有多少人愿意抽身名利场,返璞归真?太多太多的人,追求的是名利,是房子、车子、票子……
唉,浮名浮利,一切虚空!我们这些人里面谁是真正快活的?谁是称心如意的?就是当时遂了心愿,过后还不是照样不满意。(《名利场》)或者我们也可以说“世界名利场中,原是一座迷魂阵。”(《镜花缘》)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3:25:08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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