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到清张先生战后迫于生计,兼职做起扫帚买卖掮客,游走于九州各处,精心计算时间裕度,挑选交通工具与路线,以便在扩展寒酸业务之余不误游历从不曾有机会去到的名胜时,许久不见的感动难以自抑,眼眶禁不住微微湿了。
原来,原来,尽管清张先生毫无在这本自述集中如一些成名作家一般将自己的重要作品来源于哪一种生活经历追根溯源,以证其作成为名作,其人必成名人的客观必然性,然而,无论是《点与线》、《零的焦点》还是《砂之器》那样的作品,真的是不可以摆脱清张先生平凡、困顿、琐碎却又如此坚忍的前半生经历。
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样,松本清张生计是窘迫的,甚至平淡乏味、隐秘不为人知的前半生,糊口这一最低生活标准对他来说也是压力重重的。只不过运气稍好的是,四十来岁时的处女作《西乡纸币》雀屏中选探花之后,他的烂命一条开始进入上升通道,短短十多年时间就开始缔造日本通俗文学史上的一个神话。
家境贫寒、小学学历、身无长才、社会地位低下、为全家人生计所迫因而未对文学创作抱有幻想的绘画制版职员,这就是半生蹉跎、一事无成、看起来直到老死大概也不会有多少人知道的卑微的小人物,这就是松本清张在《半生记》中毫不讳言的自己的苍白的本来面目。
“——正如前述,我并不想当小说家。二十岁时,我多少怀有这样的梦想,可那种年龄的人大都如此,根本不值得一提。后来,我被生活重担压得喘不过起来,那种想法便烟消云散了。我总认为养活一家人最重要,希望工作可以稳定下来。不过,我的确很喜欢读书。”
如果《半生记》中的说法是可信的,那么在《西乡纸币》之前,松本清张确实没有受过任何专业的文学培训,甚至连私下里动笔自娱也没有(那需要耗费时间与精力,进而影响到本已艰难不堪的糊口人生),在他前半生涯中,唯一可以做的与文学相关的事,就只是阅读而已,而那也并非出自于为日后积累的企图,纯粹是一种喜欢,以及想稍离生活压力与精神苦厄的逃避而已。
《半生记》的真实,是喜爱清张的读者无法在其大半人生轨迹描述中看到刻意添加的后来作品中揭开国家黑幕时的挑战姿态的征兆,看不到后来作品中探究人性的思考,看不到关注社会问题的雄心,如果要说有梦想和奢望的话,大概也就是稳定一些的工作,多揽一点活做,养活一家人而已。
创作《西乡纸币》的目的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中笔奖金,创作时丢失了写作用的铅笔,花了一夜在铁道线上一边提防火车一边在碎石间搜觅,是因为没有钱买第二支铅笔,每天踩着裂开像木屐的唯一皮鞋走路上下班,入伍后因为即可让家人得到每月有保障的补贴又可逃离狭小拥挤的生存空间而感到的安心,甚至因为军伍生涯可以让自己暂时逃避生活重压产生出一种荒谬的“自由”感,在字里行间,对命运的自嘲替代了对人生的自悲,同时,默认却不屈服,逃避却不躲藏,挣扎但不叛逆。
在这个充满传奇的时代,松本清张的平淡、贫苦、贫乏的半生,大概是另一种反传奇的传记。
话说“是金子总会发光”,如果将《半生记》放到大陆中学生的课外读物,大概就得到这样统一的读后观感。
然而,毕竟有太多像清张一样的金子混迹于沙尘,清张运气好些罢了,或许说——总有一颗金子会发光的,那颗会发光的金子恰巧轮到了他。
于是前半生的灾厄倘要怪罪于天,也是不公平的,如果老天让他温饱小康,那便断没有之后的清张,做不成淘汰而出的金块,顶多是成色饱满的铜铁。
点石成金的毕竟还在那无人知晓的冥冥中。
谁知道呢,一事无成庸庸碌碌的你我,随岁月逝去依然迫于生活压力的你我,有理想梦境却举棋不定是否更变道路甚或再如何努力似乎也无望脱胎换骨的你我,把松本清张当成中头彩的机率或者一出童话故事,或者姜子牙投胎转世,怎样都好,只要和清张一样想纵身一跃时还记挂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美味,想一想挺下去也许还真有狗屎运临头,这不是YY是因为生活太苦也要苦中作乐,你倘若还没彻底死心就不能让自己死掉,若已经死心,那么活着受苦也不再难堪。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3:21:48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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