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德勒·胡賽尼的處女作《追風箏的人》,在讀完第二遍后,我的注意力從小說的情節與故事發展的走向上移開,得以思考和領悟更多。在我看來,他之所以寫下它,是因為有些記憶從未從生命中遠離,更因為他得以從中找到自己心靈的真正歸屬,書中有屬於他自己的阿富汗。
整部小說作為一個虛構性的文本,其中涉及了多個人物和多條線索,背後更廣闊的主題是種族與國家,甚至如胡賽尼自己所言,告訴世人阿富汗并非只有塔利班與恐怖組織,向世人展示它人情和人性美好的一面。他用一種精彩巧妙的方式把這個關係複雜的故事講得有條不紊而不顯拖沓。故事的深層主題是罪行與救贖。
阿米爾與父親。正如小說中提到的那樣,對阿米爾來說,“在我生命的大部分時光,我對爸爸敬若神明。”這種敬若神明的感情不僅是由於父親的強壯、勇武、睿智、為人慷慨、優雅的貴族生活方式、對事業的得心應手、异於常人的魄力、豐富的人生經歷、對世俗禮教的離經叛道,更是因為父親與阿米爾的關係疏離。造成父子關係疏離的原因很複雜,但無疑,阿米爾的母親因為生他而死去使父親永失心愛的妻子定是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在父親看來,阿米爾初來人世便奪走“他的公主”,這就使他頗為心痛。而阿米爾一直沒有成為他想要他成為的人,這足夠使父親更加心灰意冷而疏遠兒子。正是因為他們關係的疏遠,父親在阿米爾眼中頗帶神秘感甚至已是一個傳奇式的人物。小小的阿米爾始終以一種崇敬的感情仰望父親。通常情況下,當你崇拜一個人時,你最在乎的就是這個人對你的看法,你最想要得到的就是他對你的肯定。所以阿米爾會嫉妒父親對哈桑時常流露出的溫情與細緻的關懷,於是他渴望吸引父親的注意,渴望得到父親的愛并獨占這份愛。
對來自父親的愛的渴望和自私,使阿米爾學會了妒忌與冷漠。他一直以為,他必須要做到父親期望他做的事來向他證明自己,更重要的是以此獲得父親的贊許和原諒,從而補償害死母親的罪行。然而,正是這種對自我救贖的強烈渴求,無意容忍了人性中惡劣的一面的滋長,而對哈桑犯下了真正難以輕易原諒的罪行。
「哈桑跟我喝過同樣的乳汁。我們在同一個院子里的同一片草坪上邁出第一步。還有,在同一個屋頂下,我們說出第一個字。
我說的是“爸爸”,
他說的是“阿米爾”,我的名字。
如今回頭看來,我認為1975年冬天發生的事情——以及隨後所有的事情——都早已在這兩個字里埋下根源。」
讀到這一段文字的時候,我總是被觸動。忽然領悟到原來一個人最容易傷害的人是最愛他的那個人。哈桑與阿米爾,喝同樣的乳汁長大(“喝過同樣乳汁長大的人就是兄弟,這種親情連時間都無法拆散”),他們無法掌控與選擇從而走上不同的命途。阿米爾可以在舒適的環境中成長,唯一缺少的是父親的無微不至的疼愛。哈桑終生只能住在簡陋的傭人房間,接受他作為哈扎拉人的命運。父親中對哈桑關懷備至,阿米爾嫉妒哈桑得到了自己無法得到的東西。有時他不得不訴諸于身份與地位上的強勢以獲得平衡。所以阿米爾雖然與哈桑一起長大,從心底卻從不愿把哈桑當做兄弟或是朋友來接受。阿米爾用“哈桑只是低賤的哈扎拉人”“哈桑只是我家傭人的兒子”來寬慰自己。相形之下,一直以來忠心耿耿對阿米爾說出“為你,千千萬萬遍”的哈桑是多么善良。在他的世界中,沒有嫉妒,他對命運是馴順的,甚至是照單全收的。對善待他的人,他始終充滿感恩。對他來說,阿米爾是主人,更是不可背叛的朋友和兄弟。他能容忍阿米爾時而對他的嘲笑,甚至後來阿米爾對他的背叛與傷害,他通通都原諒了。在哈桑的身上,有這本書中最為明亮的人性的純潔與美好,震撼人心的力量存在於他身上。
在阿米爾與哈桑的關係中,也存在著罪行與救贖的主題。童年時阿米爾對哈桑的背叛和傷害使他始終不能忘懷而深感愧疚。爲了自贖,旅居美國多年的他重返阿富汗。正如文中拉辛汗所言:“那裡有重新成為好人的道路。”
這樣的主題同樣隱藏與父親與哈桑的關係之中。隨著情節的發展,我們和阿米爾一起得知了一個驚人的秘密——哈桑根本不是家裡傭人阿里的兒子,而是阿米爾父親的私生子。那個曾經在阿米爾眼中如同神祇是他一直參照崇拜的對象的父親的形象有了另一個側面,很多情節都得以理順,當年父親對哈桑的關懷與苦心就是另一種補償哈桑不能將身份公諸於衆的方式。這是父親自贖的道路,卻被阿米爾破壞了繼續的機會。
胡賽尼用了頗多的伏筆、回憶的倒敘、插敘等多樣的敘述方式來細密地鋪展開這些人的生命際遇。某些具有象徵性的甚至讖言般的語句的不斷重提像電影中的閃回讓人印象深刻。可以說,在敘述方面,他是一個聰明的作者。
他并未止步于講清一個複雜的故事。故事背後有更為宏大的主題與背景——整個的阿富汗民族。與敘述巧妙融合的阿富汗風俗、人情、節慶、生活習慣。喀布爾這個城市三十年間所經歷的一切,種族之間的衝突,塔利班慘無人道的暴戾統治給這個民族帶來的磨難與傷害。這使得《追風箏的人》擁有了比膚淺的暢銷書更為深厚的內涵。或許,胡賽尼想通過這本書讓世界對他的祖國有多一些的了解,他已經做到了。
卡德勒·胡賽尼筆下的喀布爾讓我想起另一個人用文字勾勒的城市——帕慕克的伊斯坦布爾。我驚異地發現,這兩個同樣身處異國他鄉的遊子在回望遙遠故土上那曾經生活過的城市時的複雜感情何其相似——那是令人傷心之地,是舊時回憶埋葬之處,更是不忍割捨不能割捨的城市。胡賽尼小說中的阿米爾逃離喀布爾,愿把之前痛苦的記憶全部留下。但重返喀布爾之後,他試圖埋葬的記憶其實根本并未忘記,反而更加鮮明,而眼前的這個與他曾經生活過的熟悉的地方已然大異的滿目瘡痍與傷痛的地方顯然帶給他一次又一次強烈的衝擊。帕慕克用飽含深情的語言回憶那座出生與成長的城市,即使它昔日帝國的輝煌已頹敗到令人心碎,即使它在中西方的夾擊之下模糊了自己的身份逐漸走失了自己,它始終是他的起點,是他心之所系不能輕易忘懷的地方。
這種複雜的矛盾情感又怎能三言兩語說清,個中心酸與甜蜜,他們都曾心力交瘁地深刻體驗過。
(由於翻譯不盡如人意,減一顆星)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3:19:24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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