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书评> 正文

其後《其后之后》

  • 小小评论家小小评论家
  • 书评
  • 2023-03-26 13:16:10
  • 81

旧文。

——————————————————————————————

读黄碧云的『其后』是在一个寒意蚀骨的冬夜。当我涩着眼睛读完最后一字时,发现自己手脚冰凉,嗓音干涩,说不出话来。

天色阴霾。

『其后』并非以曲折情节取胜的文章。故事由“我”的记忆展开。幼年丧父,家境没落。记忆中的母亲似乎总在煮茶。端然的,安静的,寂寥的。想像一个年轻的妇人,跪坐在渐暗的房中煮茶,宛若一尊雕像——美丽而寂寞。这幅画面似乎格外的纯真和忧伤。经年之后,纯真犹如昨日黄花,凋落,飘零,直至无可复寻。唯有那静默的忧伤深不可测,萦绕不绝。

母亲原因不详的暴毙,似乎没有给幼年的“我”多大影响,不过是一场大哭罢了。可我感到作者沉静的文字下是蓄谋已久的力量。且看一段描述:“死了,怎样死的,死是怎样的,全都不清楚,只是突然有人告诉你,死了,没了,不再存在了,所有的都完了,我便大哭起来。”

她的文字就像一个高明的杀手,当你看见血光冲天时,还不知利刃是从何处销魂蚀骨。对于死亡平静的揭示,令人措手不及地逼近了真相。当我们在年幼时如此直面离别,直面死亡,没有解释,没有引导,生命在我们眼中会幻化成何种诡妙的姿态?是不是犹如那未开即谢的花朵?

我不知道我们如此年幼时,可以承载这样巨大的真相。

我不知道我们如此年幼时,可以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

时光前行,记忆沉淀。但它们只是沉淀,不会消失。这是悲剧的前奏吗?

“如果我一开始就放手,那么我的痛苦是不是会少些?”

可是放手没有用。

如同“我”与裕美在三藩相遇。或紧拥,或分离。没有用,都一样。不是裕美,也将是另一个无辜的女子。判决的柄权不在我们手里,生活如何放过我们。

“我喜欢的是裕美的静,一双大眼睛非常清澈无暇,不谙世事。”不难看出,“我”之所以选择裕美,是因为她暗合了我童年潜藏的记忆。“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母亲,忘记了死亡,却听见他们的声音,在灵魂深处踟蹰低语。

“我”爱裕美吗?我想是爱的。可与其说是向往一个宁静的女子,不如说是向往可能的宁静生活。

想爱,却不知如何去爱,想宁静,却大肆破坏。。需要拥抱,需要抚慰,伸出的却是失控的拳头。伤人,亦自伤。

不知如何爱,如何珍惜,所以当“我”开始注射***,动手打裕美,“我”并不知道只是在自杀。

童年蓄积的阴影,生活的压力重重。一个不懂得信望爱的男子,深爱他的无辜女子……一切都在寻觅时机,等待爆发。

裕美的切腹自杀打掉了我手中最后的树枝,遏制不住的沉坠。

作者对“我”发现裕美自杀的一段描写令人心恻。一贯沉静的笔法,似乎在叙述一段街头碎语。但在这沉静的外表下,忧伤却锐不可挡。

“……厨房的灯没有关,吊灯散着一团光,我们常在这团光里吃饭,有圣洁安稳的味道……”

“…… 她选择了最残酷的方式结束自己,或许折磨我。”

“……她的眼睛微张,半笑似的,看着我。这是我看过最哀伤的眼神了,很奇怪,这一刹那,我内心毫不激动。我只是知道我毁掉了眼前的一切。其实在这一刻,我已经死了。以后的日子不过在模仿生命。”

“模仿生命”,从认知生命的哀伤,直到对生命的消磨耗损。若生命的真相如此,我们又为何执着?

传来做政客的妹妹被刺身亡的消息,而我对妹妹的记忆一直滞留在童年,“其实我无法想像芳子已经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政客,而且会被谋杀。我记忆中的芳子只是一个在田野间在我身后叫我‘二哥二哥’的小女孩。”记忆已断裂而生活终将继续。传道者说:“虚空的虚空,虚空的虚空,一切都是虚空,一切都是捕风。”

收拾行囊,回到远离久已的故乡。始于斯,至于斯。愿在树根之下静默安详地腐败。

黄碧云的大部分作品都着墨于心灵的虚空,生命的虚无。她的故事在轻描淡写之下蕴含着无穷动的力量。令人压抑,令人窒息。透过她的文字,似乎看见了世间的另一个自己:浮华之下,那个一直迷茫游移的自己。

曾经一走千里,义无反顾,一往无前。以为不会再回到故乡。在我们年少时,满腔壮怀。日光之下多新事。无老无惧,营营不休。而不知天光消散,死之将至。“我”查出患癌,并以无可拖延。心中已无惶恐,却“如释重负,正如我十分亲近的人一样,我也要离开这个世界,能否与他们见面,我不得而知,我想我根本不存在。”

“根本不存在”么?那么抹去一层或繁华或荒凉的表象,“生”的真谛到底是什么?是一个厚重沉实的存在,还是飘渺无着的虚无?我在寒冷的冬夜里睁着眼,叩问着生命的真相。我敲着时光的门,门内无声。

泰戈尔说:“死属于生命,正与生一样。举足是走路,正如落足也是走路。”

黄碧云想告诉我们的,也是这点么?

故事随着“我”的归乡发展,一条阴郁静默的河流蜿蜒而下。

故乡的冬日一如往昔,而我却已垂垂老去。物是人非。

“我不过是一个小学生,到外面转了一圈回来。”

所有的悲喜都沉淀,这种沉淀使人静默而悲凉。一如寂寂的风游弋过寂寂的庭院,无声胜有声。

文中对于“我”回乡后见闻的描写,令我想起了自己的故乡,或者说是回乡时的心情。熟悉而又陌生,亲切而又怅然。一切场景似乎都不曾改变——冬日荒凉的原野,童年痴迷的小木鸟,二十年前的老电话……眼中早已了然无泪,唯有一声长叹。

其中有一个细节描写令我印象极为深刻:“我”睡在儿时的卧房,朦胧中听见母亲的呼唤。似乎一切又回到了木未成舟的最初。醒来却是天色阴暗,苍穹低垂,窗外传来黄花飘落的声音,那是只有十分寂寞的人才听得到的声音。

文章的最后一节作“探脚入坟墓”。由生入死,由死入生,生命从次岸泅渡到彼岸,完满的衔尾蛇。“此时稻田正绿,生命仿佛广阔无尽。我虽不眷恋生命,但与眼前的一切格格不入,我感到难以言喻排遣的哀伤。因此也与大哥默默地吸一支卷烟。”

喜爱一个作家,不仅是痴迷于其文笔,更是被其行文间流露的思想一向所深深吸引。我读黄碧云,便是她文字间时有流露的苍凉命中我心。不是针对某事某人,而是生活本身。这种苍凉令人沉默而与世间渐行渐远。不想再投身粉碎,只想静默旁观,然后消失。

凡高说:“如果生活中没有某些无限的,某些深刻的,某些真实得东西,那么我就不会再眷恋生活。”

文中还有一件象征物令我心动。那便是“我”童年痴迷的一个小木鸟玩偶。“我”与大哥不辞而别,登上开往东京的火车。在等待开车的间隙,大哥赶来把小木鸟交还到“我”手中这代表了纯真童年的玩偶,“我”也最终意识到:“其实这些都是身外物,我也用不着它们了。”

火车驶入了黑暗的隧道,一生所经历的人与事在“我”眼前纷纷掠过。活着的,死去的,记住的,消失的……心如尘埃落定,全世界都安静。穿过黑暗的隧道,清除对万事万物的眷恋不甘。如同再次通过母亲的***,由死向生,前往另一个光明优美的所在。尘世生活不过是一天的劳作,现在累了,想休息了。

“我会发现我原来是一只蝴蝶,很偶然的,经过了生。”

阅读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