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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团圆有關張愛玲,有關《小團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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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13:1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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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都在談《小團圓》,赶時髦网上也定了一本。當當网不比淘宝网,定了两三天音訊全無。等等有些心焦,想不要寄來了风頭已過,更向誰人說?終於寄來了,一堆書中最貴的《陶淵明集箋注》又舊又破,因為急著要看《小團圓》,也不肯退換了。從這堆書中抽出《小團圓》,坐在地板上向著光看了起來。

讀前面幾節,居然有點跟不上。也許是許久不讀張愛玲了,也許是《小團圓》风格跳串得厉害,太多人物,化名、親戚關係弄得亂了。于是,我就擱了一擱,想張愛玲說她什么都寫得來,只要在心里“存一存”,原來讀她的書,也得在心里“存一存”。第二天一氣讀完,不覺已凌晨四點。熄了燈仍回想良久,寫是寫得真格好,東一句西一句,看似杂亂無章卻遙遙相扣,若有若無的哀怨、無奈贯穿其間,回頭應該再看一遍。

我看的張愛玲第一本小說是《再生緣》,記得一開頭有段洗筷子的描寫:曼楨將筷子在杯里涮了后小心地放在杯口上,世鈞接過涮好的筷子擱在台子上,突然想起桌面油腻腻的豈不白涮了筷子?辜負了曼楨的一片好心,赶緊又放回杯口,還訕訕然說要拿匙再涮涮……。實在很精細很實在,都過了差不多一個世紀了,現在出去吃飯,我還時常會往杯子里涮筷子,涮了筷子又不知道往哪兒擱好。后來陸陸續續看了張愛玲其它的小說、散文,推薦給我媽,誰知她非常不屑,說看不下去,忒女人腔調,小家子氣。姆媽好像忘記了,她喜歡听的越劇,難道不女人腔調不小家子氣?我當然沒有說出來,因為她點評得也有道理,張愛玲的小說談的是舊式家族的人際關係、民國女子的愛情悲歡,散文多半聊衣食住行、親友文藝等瑣小話題,絶不涉及時政。她對國家民族、大節大義有天生留白的一塊,這也許是她會愛上漢奸的原因吧?不過,這也是可以諒解的,一個女人如果整天像女政治家一樣,開口閉口國策民生、天下大事,豈不面目可憎?不受影響,我繼續欣賞張愛玲。

沒有多少人會免俗,吃到好吃的雞蛋卻對下這只雞蛋的母雞不好奇。從她的文章筆端,再加上七拚八凑的道听途說,對她的身世大概有一些了解。有關張愛玲的新聞報道我也關注,記得有一則說張愛玲遺物中有假發幾頂,推測她老了脫發,只好戴假發。另有一則,是訪問這次拿《小團圓》出來出版的宋以朗,他說張愛玲的遺物中有六對沒穿過的棉拖鞋,后來給扔掉了(真可惜)。假發,可以推斷出張愛玲年老時的形貌,六對拖鞋可以推想她的性格,有點貪多嚼不爛。這到底是從各種零碎的地方惊鴻一瞥,沒有想到現在可以讀到她的自傳體小說《小團圓》,有機會登堂入室作近距離的欣賞。

《小團圓》讀后,我震惊於她的坦露,幾乎就是一部“自傳”,“小說”二字可以去掉。有關張愛玲的私人生活和感情世界,一直存在各種傳聞和推測,尤令人費解的是她這么冰雪聰明人情世故怎么會誤墮胡蘭成的迷魂陣呢?《小團圓》總算有比較清晰的剖解,給我這樣的八卦者一個比較滿意的交待。有得听別人瞎說,還不如看張愛玲她自己怎么說。

這個瞎說者,就是胡蘭成。胡蘭成出版了《今生今世》,張愛玲曾說:“胡蘭成書中講我的部分纏夾得奇怪,他也不至於老到這樣。”《小團圓》前言也道出張愛玲和朋友以“無赖人”來稱呼胡蘭成。不及將《小團圓》再看一遍,倒翻出《今生今世》再看了一遍。胡蘭成曾寫給張愛玲:“我把《山河岁月》與《赤地之戀》來比并著又看了一遍”,他認為:“我總也不見得就輸給她,……比并著來看,她必定也有點慌,讓她慌慌也好,因為她太厉害了。”這個神經病自大狂看見我現在將《小團圓》和《今生今世》比並著來看,是不是又會覺得張愛玲會著了慌?

對照看,非常好玩。幾年前看《今生今世》,我已經非常不喜胡蘭成的文字,讀后觀寫道:“胡蘭成病人水腫臉似的文字,滿篇“亦亦”,每每看得我又好氣又好笑,……”又“丫的所謂才子文字,不過水草一堆,軟綿綿、濕粘粘,沒的使人發膩。” 現在《小團圓》見張愛玲寫道:“她有情書錯感,又好氣又好笑。……”、“她再看到之雍的著作,不欣賞了。是他從鄉下來的長信中開始覺察的一種怪腔,她一看見“亦是好的”就要笑。”她也看不習慣胡的“亦”,也是看胡的東東看得又好氣又好笑,總算是和我知音了一把。不過,她也實在差勁,要隔那么久才看出來哦。我們蘇州話有時說:一個人太聰明了,后代往往愚笨。體現在張愛玲身上,是其它方面太聰明了,情商等於零。

《小團圓》里的胡蘭成***旺盛、色胆包天,“女人就像一罐花生,有在那里就吃個不停”。抗戰胜利他躲在日本朋友家里,張愛玲去探他,就在“危難的時候住在別人家里”拉上百叶門就要干。而后,張愛玲才知道,他和那家日本主婦也有一腿,怪不得去探胡,那日本主婦一臉不愉快,直覺是“有點妒忌”。再對照《今生今世》,胡蘭成花樣道好的虚話,說自己“我于女人,與其說是愛,毋寧說是知。”我看他于女人“與其說是愛,毋寧說是性”,再按個別號“邢育強”貼切。

《小團圓》里,張愛玲寫她去溫州要胡蘭成二擇一結果胡蘭成非但不二擇一還弄了三擇三出來要三美團圓,她立定心意絕裂,回來后如戒毒一樣戒胡蘭成,食不下咽,走在路上也會“眼睛里汪著泪水”,她靠吃西柚汁,两個月下來又老又瘦,連月經也停了幾個月。但她沒有回頭,任胡蘭成去信央求,也毫無回旋余地。張愛玲對待愛情的態度就是:不管你是什么人,我愛你就一點也不計較;不管你之前怎樣滥,愛了我之后就要一心一意;不管我怎么愛你,你對不起我我照樣撇掉你。

這態度太兇狠了,給胡蘭成莫大的打擊,他是吃定張愛玲愛他愛到死,自己可以胡作非為,沒想到張愛玲會這樣“清堅決絶”(套用他自己的話)。話說回來,胡蘭成在張愛玲面前极力賣弄比併自戀又自大其實正是他极度自卑、心虚的表現,張愛玲的貴族出身和天才才氣,令他自相形秽,一點自信心也沒有,所以一直找要么文化水平不高的要么少不更事的女人來仰視他好哄抬自己的信心。張愛玲在文章“雙聲”里談到對多妻的看法:“如果另外一個女人是你完全看不起的,那也是我們的自尊心所不能接受的。”胡蘭成就整天給張愛玲找她完全看不起的女人,讓張愛玲的自尊心遭罪。且來看看他都找的是什么女人?玉凤是不識字的村姑;續娶的是贖回的才十五岁的雏妓;小周是十七的小護士;范秀美是鄉里养蚕的半老徐娘;那佘愛珍干脆曾是白相人的老婆……。佘愛珍說:胡蘭成應該和張愛玲一起,“两人都會寫文章,多好!”就是两人都會寫文章坏事,胡蘭成一看,自己怎么寫也寫不過張愛玲,靠,小氣起來就逃出去找不會寫文章的女人了。

《今生今世》和《小團圓》中他倆的最后一面,可謂各執一詞。一個自我感覺太好,張愛玲最后不要他,歸因於自己在最后一面表現不好。“在斯宅上蟄伏得久了,變得有點神經質”,“蠻不講理地發作了”、“怪愛玲怪得無理”。誰知張愛玲這時候已經铁了心不要他了,也從痛苦中走了出來,有了新情人,老早給胡蘭成戴了頂綠帽子,來而不往非禮也。那晚,張愛玲在胡蘭成的床沿坐了坐,其間為脫不脫衣服有些掙扎,應該沒發生關係(寫得太隐晦,看了我老半天呢)。最后張愛玲“回到客室里,她褪下榻床的套子,脫了衣服往被窝里一鉆。……她很快就睡著了。”那些食不下咽,夜不成寐早已過去,胡蘭成已完全出局了。

“是晚愛玲與我別寢,我心里覺得,但仍不以為意。翌朝天還未亮,我起來到愛玲睡的隔壁房里,在床前俯下身去親她,她從被窝里伸手抱住我,忽然泪流滿面,只叫得一聲:‘蘭成!’這是人生的擲地亦作金石聲。我心里震動,但仍不去想別的。我只得又回到自己的床上睡了一回。”

“次日一大早之雍来推醒了她。她一睁开眼睛,忽然双臂围住他的颈项,轻声道:‘之雍。’他们的过去像长城一样,在地平线上绵延起伏。但是长城在现代没有用了。她看见他奇窘的笑容,正像那次在那画家家里碰见他太太的时候。‘他不爱我了,所以觉得窘,’她想,连忙放下手臂,直坐起来,把棉袍往头上一套。他回到卧室里,她把早餐搁在托盘上送了去,见她书桌抽屉全都翻得乱七八糟,又惊又气。你看好了,看你查得出什麼。”

一個說是“俯下身去親她”,一個說“推醒了她”。一個說“又回到自己的床上睡了一回”,一個說“见她书桌抽屉全都翻得乱七八糟,又惊又气”。一边說得自己怎么重情重義、光明磊落,一边寫出原來毫無柔情也沒君子风度只會亂翻人東西。胡蘭成的慣技就是用錦繡詞藻來為自己抛光,對自己不光彩的事一律患老年性痴呆症,丟三拉四,答非所問。好在張愛玲也看穿了他那一套,“又是他那一套,‘好的’與‘不好’使她憎笑得要叫起來。”憎惡、可笑得想叫出來了。

《小團圓》除了寫和胡蘭成的感情糾葛,還寫和父母、姑姑、弟弟、朋友的感情關係。譬如她姑姑真的不是老處女;她和姑姑同住,並非如散文中所言,非常融洽、愉悅;許多時候,她不得不小心謹慎,處處當心。比如她提到不小心撞坏玻璃,那怕正手頭緊也赶緊配好。她弟弟居然有“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對后母還有戀母癖,加上最早她發現弟弟居然說她“家门之玷””,所以她雖然心底痛惜弟弟可后來與弟弟一點也親不起來。著墨較多的,應該是她母親,她母親男朋友雖多,一直飄泊不定,也無什么幸福可言。張愛玲對胡蘭成在錢銀上做到两不拖欠,對母親也這樣,一心想將母親花在她身上的費用還給母親。她母親在歐洲临終想看看她,她在美國,沒去。她后來在美國公寓孤零零辭世,成了她母親的翻版,誰說這倆母女不親呢?選擇的路都一樣。

張愛玲說:“事實是只有她母親與之雍(胡蘭成)給她受過罪。”性格清冷的張愛玲也有她的练门,常言道“關心則亂”,這二個人,是她最深愛的人。有趣的是:胡蘭生的小名叫“蕊生”,《小團圓》里張愛玲給母親取名“蕊秋”,都有一個“蕊”字,天下漢字千千萬萬,偏還取這個“蕊”字,一點也不避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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