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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边缘《将“疑古”进行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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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13:0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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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兔子作案后,逃入森林。中、港、美三地警方联手追捕。首先行动的是美国,他们花整整半天用于开会、制定作战计划,严格分工,然后派特种部队进入森林,进行地毯式搜索,结果兔子跑了,任务失败。

然后轮到香港,他们派了一百多人和几十辆警车在森林外一字排开,用喇叭喊话:“兔子,你已经被包围了,快出来投降……”。半天过去,没动静。飞虎队闯入森林,搜索一遍,没见兔子踪影,任务失败。

最后是中国,只有四人,先打了一天麻将。黄昏时一人持警棍进入森林,没五分钟,听到森林里传来一阵惨叫。再过一会儿,该jc抽着一根烟有说有笑地走出来,后面拖着一只狗熊,狗熊鼻青脸肿,奄奄一息地说:“不要打了,我真的是那只兔子……”。

老笑话了。

但是,接下来呢?是顺着鼻青脸肿的狗熊,去追查“兔子”的作案过程?还是探究狗熊自称为兔子的原因?

这是两个课题。

在多数学者对着第一个课题,多方考证、不遗余力的时候,本书作者选择了后者。

我觉得,就史学方面来说,作者是继“疑古派”之后,继续颠覆文献的“纪实性”,打破“大一统”的史学观,并为“层累说”找到了另一种理论依据。这在当今考古学掀起的“信古”、“释古”、“证古”热潮中,显得格外冷静、清醒。

“走出疑古时代”的口号,是在对考古学提供的材料(尤其是文字资料)充满信心的基础上提出来的。但是在实际研究中,却和狂热、功利和浮躁的风气相结合,促进了对考古学的盲目自信和对文献资料不加甄别的使用(后者抛弃了“疑古”的优良传统,且深层次的原因是文献功底不足)。

本书作者清醒地指出,考古遗存与特定人群并没有绝对的对应关系。“并非所有的文化特征都被用来表现族群认同”(P38),“一个以器物或其他特征所界定的考古文化,其‘文化核心地区’可能反映的是当时族群认同边缘地区的文化现象”(P38)。

“考古学上所谓先周文化的构成,是学者从文献中得知商末周人活动的范围或核心地带,然后将这一地区相当商末的考古遗存作综合分析,强调某些器物的‘相似性’作为文化特征(忽略在其他方面的相异性),然后再以‘相似性’追溯这些考古文化特征更早的形态及其地理分布。事实上,这样的考古学工作只告诉我们部分周人的物质文化的来源,而与周人的‘族源’没有绝对关联”(P40)。这样的总结简洁明确、畅快淋漓!可惜,多数考古学者对此仍然没有清晰的认识,或不愿直面这一问题,只是埋头坛坛罐罐中,偶一抬头,不加任何论证、一厢情愿地建立“物”与“人”的直接对应。

书中利用了大量考古和古环境资料,并与古史记载相结合,这也是当前考古历史文章的惯用伎俩,但本书却得出了截然不同的结论。这再一次证明,历史确是任人涂抹的小姑娘。涂什么,得看现实需要。

我们可以不接受其结论,但是它表明,利用同样的资料,起码可以有另外一种“合情合理”的解释。这就凸显出了考古和文献相结合时的深层次矛盾,从而给予那些为找出考古资料和文献记载的简单对应而沾沾自喜的学者以侧面痛击。

有讽刺意味的是,王氏对于北方地区游牧社会形成的复原,虽与多数考古和历史学者的认识不同,却与一些学者利用考古和体质人类资料所作的最新结论基本吻合。

对于“选择性记忆”,我深信不疑。我们常忘记一些人的好,也常忘记一些人的不好,仔细想来,这也是为了现实和将来的需要。至于“错认祖宗”,历史上的攀附者固然比比皆是;被攀附者往往也乐于膨大自我,以“已知”套“未知”。欧洲人初到美洲,便用圣经传说解释印第安人的由来。我们至今仍然对《山海经》是世界地理书,印第安是“殷”人等奇谈怪论意淫不止。幸而探究过去、记录现在的手段逐渐多起来,否则这或又成为新的一段“历史”?蔡元培先生为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作序,称胡“生于世传汉学的绩溪胡氏”,胡适对此也默认了数十年。可见为了现实需要而错认祖宗,虽在新文化的领袖,也是难免的,何况余子。

如果说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成立与否,某种程度上也依赖于对过去的选择性记忆,那么,历史学者的使命很大程度上是改造这种集体记忆,而非探究历史的真实。因为“有时我们不得不承认,真正的过去已经永远失落了,我们所记得的过去,是为了现实所重建的过去”(P31)。

对于历史学者来说,这或许是好事。他从此不必为论证自己工作的“现实性”或“有用性”而绞尽脑汁,更不必刻意修改自己的课题以谄媚现实,因为他所做的一切本身都是最“现实”的。

附摘录:

P17“体质与文化特征并不是定义一个人群的客观条件,而是人群用来表现主观族群认同的工具。”

P18“族群认同究竟是个人无法回避的根本感情联系?还是人们为了资源竞争将人群分类的工具?”

P24“以忘记或虚构祖先以重新整合族群范围,在人类社会中是相当普遍的现象。”

“我们的许多社会活动,经常是为了强调某些集体记忆,以强化某一人群组合的凝聚。”

P26“巴特雷特认为,社会组织提供记忆的架构,我们的记忆必须与此架构配合。对于过去发生的事实而言,记忆常是扭曲的或错误的,因为它是一种以组构过去使当前印象合理化的手段。”

“回忆是将部分的‘过去’择回,用来为现实的需要服务。”

P44“‘族群’被视为一个人群主观的认同范畴,而非一个特定语言、文化与体质特征的综合体。人群的主观认同(族群范围),由界定及维持族群边界来完成。”

P52“脱离主观认同没有所谓客观存在的民族。”

P53“造成一个族群的,并不是文化或血缘关系等‘历史事实’,而是对某一真实或虚构起源的‘集体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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