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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津安二郎周游《哪个才是真正的小津?》

  • 小小评论家小小评论家
  • 书评
  • 2023-03-26 13: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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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小津不需要理由,在喜欢他的人眼中,小津超越了日本、电影、导演这三个独立或任意组合的概念。如果非要有个参照,不妨把小津与其他所有导演区分成两类。小津电影的技艺之美也早就不必多说,那是独属小津的,别人学不来。但在对小津的亲近里却总有一种疏淡的感觉,对小津的电影如此,对小津其人也如此。这或许是小津大隐隐于市的性情所致,也是我们对小津生命历程的疏失。所以在听到小津以侵华日军的身份在中国施放毒气弹时,我们的内心充满了纠结。

于是我们似乎刻意地重复着小津电影的美学与思想,表达着赞叹与陶醉,然后将小津电影的精神视作小津,将笠智众视作小津,唯独将真实的小津遗忘或忽略在一边。这当然不能为小津迷所接受,于是引出这本《小津安二郎周游》。因为这本书确是以一种冒险且奇异的方式还原了小津。奇异之一是不讲电影本身。仅就可读到的中文小津评著来说,小津电影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主题,而本书只以侧笔略记。奇异之二是文思的发散。作者的拿手好戏是绕过看似毫无关联的圆环,透过历史、文化、思辨的天马行空和随兴所至,让读者神游天外,待暮然回首小津原来就在此处。

开篇,即是作者近乎考据癖般讲述小津与拳击的关系。从小津做摄影助理时的喜好说起,从松竹蒲田的同事说到拳击在日本的引介,从日记中的只言片语说到拳击与相扑的差异,这与电影何干?然而就在这兜兜转转间,一个健硕的、憨态的小津跃然纸上。他肩披汗巾、留着短须,一副运动模样,至少这打消了我曾经的小津幻象——笠智众般木然自得的道家风范。在貌似走题的阐释中,小津的形与神得以树立。

在涉及侵华战争的段落,作者再次展现事无巨细且肆无忌惮的本事,他不单要揭露战争的丑恶,也要把小津一并撕开。书中讲到小津在华数次战斗的经历,讲到对中国军民释放毒气的细节,在此甚至将毒气的类型、标号也一并奉上。此刻的小津,不是电影世界中悲悯的导演,而是游离在清醒与麻木,“报国”与厌战两端的战争之徒。战后初期小津甚至这样表白,战争中麻木地看待对中国人的杀戮,已泯灭了仅存的人性。

说到此处,正如张承志所言,这是“日本叙述的难处”。一方面我们如此热爱小津,一方面我们无法原谅和释怀。透过作者的坦白,也看到小津隐约的坦白,我们又怎能逃避或含混这个命题。我相信小津是一个善良的人,却也是在“时代大潮的裹挟”中无从逃避的人。这是命运的难题。“但在冲淘的时间里,一些人内藏的魅力会顽强地显示,不断地给人以或强烈或微弱的吸引。被扬弃的只是政治选择,那气质和魅力一定要挣扎,击败裹挟肉躯的历史,成全自我的轨迹。”小津应无愧于张承志所寄望的人。

趟过历史的沉重,我们会看到小津的温情抚慰。小津的电影最是人情味,却不肯煽情半点,现实中的小津也是如此。作者摒弃花哨的逸闻掌故,让津迷津津乐道的小津与母亲的相守,与野田高梧的醉饮,与原节子的情谊,都不见书中怎样着墨,却对小津的处世态度加以细致描绘。小津担任导演协会会长,此间沟口健二与田中绢代发生龃龉。小津之于田中当不如沟口亲密,田中执意要拍摄小津编剧的《月上中天》,却受到电影公司尤其是沟口的孤立,小津选择不续签老东家松竹以支持田中,直至事情解决才重又续签。期间全心弥合沟口与田中的关系,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入世小津的纯粹与担待。此时的小津不再撕扯与分裂,又变成那个我们愿意去想象的小津。

哪个才是真正的小津?这像是本书留给我们的问题。它展示了小津的不同侧面,然后让我们自己去完成一个完整的小津。是收获生命的思辨,还是加深了理解之爱;是由盲从走向决裂,还是回归历史的虚无。但至少,相较于对小津一厢情愿地想象和宠爱,我们更愿意去理解和追问。小津不需要神话,这不过是另一重意义上的为尊者讳,他用他的电影树立的标尺,用他入世的生命作为诠释就已足够;而裹挟在生命中的所有过往,也如小津的电影一般,在无法逃避的宿命中体验到哀而不伤的沉静就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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