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了小命写满了三张考题纸,失魂落魄地走了好多台阶到讲台前交了试卷。站在二教105的黑板前,背上包包,想起来什么似的往自己原本的座位看过去。却看到阎老师,穿褐色黑色的大方格条纹衬衣,和我一样塞着白耳机,远远地看不清却依然炯炯的双眼在教室的制高点往下看。似乎没有表情,似乎看见了我。我的耳边充盈的是某乐队亢奋的JERK IT OUT,我就这么有点呆呆地往上看着阎老师突然不好意思了因为眼眶湿润起来。
我一直觉得,阎老师特别特别像我爷爷。
第一次上阎老师的课,意料之中的满座。通选课供不应求在北大纯属正常现象,更何况中国古代政治文化用的只是区区150人的中等大小教室。可是阎老师还没有到的时候这个课堂气氛就很不一样,当时的我说不出来。我就是觉得这个教室里的人都有点不一样,里面的气氛,有点沉。不敢大声说话,不敢乱张望。
阎老师来了,背一个黑色的三星双键书包,没有带助教。极瘦,用网上流传的历史系老师评价,就是“阎布克都瘦成一个杆子了。”双目炯炯有神,眸子黑亮清澈。说话的时候似乎需要用很大的力气大幅度地运动嘴部附近的肌肉,每一个字都说得完整而饱满。声音偏小,但毫不含糊。上课前会轻轻说一句,“同学们我们开始上课吧”,然后整个教室就会在他没有丝毫强迫的嗓音发出后顷刻安静下来。
然后爷爷开始给我们讲历史。
阎老师54年生,比我爷爷小廿岁有余。可是我一直觉得阎老师特别特别像我爷爷,他的目光让人觉得很暖。
爷爷上课的时候大幅度运动嘴部附近肌肉,表情总是一本正经略显严肃。可他自己却总自嘲说自己总觉得自己怎么都不太像正经学者的样子,作为一个下过乡从过军做过工人的知识分子。笑。爷爷总是一本正经地说出一些让大家满堂善意大笑的话,然后有些满足地看着我们。笑。
北大电视台的同事特地来采访爷爷,等了他整整一节课。待爷爷从下课围攻他的学生里最终成功被解除软禁后,学生记者扛着摄像机走向爷爷。爷爷只是说,我不接受任何形式的采访。包括央视。然后有些抱歉,但很坚决地背上双肩包迅速离开。
我总是想,经历过那样一段时期的人们,对舆论会有怎样的警惕和思考。这份坚持让人起敬。
看阎老师的书,《士大夫政治演生史稿》,后序里他提及自己如何忍不住给儿子讲历史故事的事情。因为自己是个喜欢听历史故事的人,不由得愈发觉得这个被很多人评价颇有杀手气质的先生,温情而温暖。
看阎老师做的课件说明,里面说,因为网上容量的关系课件图片都转换了压缩格式,因此,“这里的课件不代表我真实的作图水平。”典型的完美主义者。
爷爷上课很投入,挺爱拖堂。和别的课堂最不一样的是,这是我上过的所有课中唯一一个学生集体热烈欢迎老师拖堂的课程。爷爷讲士大夫政治,讲激动讲投入了,眼看超时20分钟了还剩下最后一讲。爷爷有点过意不去,说,这最后几页不如同学们自己回去看看PPT,我就不讲了吧?下面的学生集体回答:老师您讲吧讲吧!爷爷笑,于是继续。在下面赶着要去开会的我突然慌了神。爷爷的课堂突然让我对北大的学术充满了希望——这里不仅有严谨的学者,同时也有严谨的学生。热爱学术的严谨的师生。
最近我经常性地提及这句王小波转述的某北大数学系老师说过的话。原话是这样子的:
“我教给你们的数学,也许你们一辈子都用不到,可是我还是要把它们教给你们。因为这些知识,是好的。”
我觉得爷爷真好。
爷爷继续运动嘴部附近肌肉,双眼清澈而炯炯有神。我有时候盯着爷爷看,出了神,总觉得他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他该手执麈尾,在魏晋清谈。他的目光清澈,是洞悉世事后留下的一尘不染。嗓音干净,冷静却不冷漠;相反爷爷总是让我感觉到有限但真实的温暖。爷爷的眸子很亮,深处,是智慧的光芒在闪耀。
我在二教105的教室抬头看爷爷,爷爷和我一样戴着白色耳机,眼神略显疲惫在教室最高处往下看。
我矫情地眼眶湿润,温情的敬意兀自增长。
对本民族保有温情的敬意者,必保有来自他人的温情的敬意。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3:01:38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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