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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首情诗与绝望的歌《李宗荣:爱是最温柔的暴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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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12:5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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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来,译者后记,是一篇诗一样的评论。

是故贴上来,分享之。

爱是最温柔的暴动

李宗荣

A

在一座空屋子里,最後一次安静的念完这些诗句;无有回声,却突然想起这么多年不见的你、而有了想与你说话的欲望。

亲爱的 G,曾经离开了一座城、一座岛屿,赋归,复又准备迁徙、远离。

生命像行走在台北街头时塞在背袋里小巧的绿叶蕨盆栽;被移植的、浑身寻不到落身处般的不自在。

这些被翻译的诗稿,涣散的、呓语般的,就这样跟随在身边,流离过一座城又一座城,飘洋、过海。零落的缮改的笔迹,沾渍的纸页,这么多年,终於准备付梓;薄薄的册页,来自於一个遥远的大陆、古老的时代,终於被安静的解读了,多像生命本身,不安的飘洋过海,终於细细的被端详成这里雍容乾净的样子。

宛如在这无有回声的空屋里,我忆及的你昔日的样子。

亲爱的 G,生命如果能重来,回到我们的青春时代,这些诗句,将会是我愿意对你轻声颂读的。

这本书,就是在我识得赋诗之前,第一本要为你手抄的。

Pablo Neruda。那一年的夏日,你从巴黎邮寄回来的信纸里,密密麻麻地详绘那一场工人与学生的大游行。国际歌,工人与学生波浪欢呼般的在大街上前後奔驰大声歌唱;宛如球赛胜利的小城里嘉年华般的恣意与高昂。附在信纸间的折叠方整的游行传单,一首诗,一首聂鲁达的诗。

还有谁更适合向我们绝望而美丽的青春述说革命与爱?

生命如果能重来,那一年稚气的我们携手侧身於台北万千群众的游行行列中高声歌唱国际歌时,我们的棉布书包里偷偷放置的诗集,就该是这一本而不是其他人的。

但生命毕竟无法重来。

那样的纯真时代,无声息的远去;一场从不曾存在的革命,如不被解读的厚厚的典籍、一首被诵读而无有回声的诗……

而我们逝去的洁净青春与爱,留下了少了这一本诗集的缺憾。

一个字、一个句子、一首诗;亲爱的 G这最後一次的誊写,我彷佛在聂鲁达的悲痛的诉说里感觉到那与古老的青春时代的神秘牵连,

静坐案前,一句句被回忆咀嚼...

B.

亲爱的 G,这是一本有关爱与欲求、绝望与救赎的诗集。

迁延爱欲,驰逐生死;二十岁,一九二四年时的聂鲁达。那是一个为爱狂执、为欲迷魅的年纪吧。

智利南方贫穷山脚下长大的年轻人,拎了几件衣物,披上了潮湿的斗篷坐上了一列三等客舱的火车来到首都圣地亚哥。

拥挤的校园街道,收容了他身无分文的波希米亚式的生命;瘦长而高硕,一个苍白而浪漫的年轻诗人,经常戴著披风与宽边的帽子闲晃於街道。

亲爱的G,这样的诗人形象,让我想起了我们耽爱的普契尼的《波希米亚人》里的鲁道夫,在诗歌的王国里,自比为丰美国度之王,在贫穷里赋诗、在绝望里诉爱。

那时他熟读象徵主义诗,已经习於用整个下午,耽读窗外的景致。“这是一本悲痛的诗,充满我年轻时最折磨人的激情,以及我南方家乡迷人的景致。我爱这本书,因为即使它充满如此多的忧愁,生命的喜悦却又如此活生生地表现其中。”聂鲁达在自传里如此回忆着。

情诗,必有赋诗者爱欲的秘密托付;因为有爱之人,所以动情、所以为诗。

诗里,两个他爱的女孩隐身其中。Marisol,「海与太阳」;Marisombra,「海与阴影」。Marisol是南方家乡的情人,硕圆的双眼如家乡潮湿的天空,那些田园诗般的景致,如夜晚的群星、辽阔的港湾以及山峦上半沈的月,全在托付聂鲁达对Marisol的爱恋。

而Marisombra是「一只灰色的贝雷帽、一颗静止的心」;他是诗人在圣地牙哥学校里的初识,象徵著城市生活的热情与寂寞。

拆解聂鲁达自传的字里行间,发现她是个拥有温柔双眼的女子;在聂鲁达随心所欲、无忧无虑的学生生活里,他们常在城市隐蔽而安静的角落,静静的拥有了彼此肉体的耽溺与平静。

亲爱的 G,这本诗集里的聂鲁达的爱欲渴求如此激情与原始、素朴与纯真,这大概也是不曾再在他往後的作品中出现的了。

这么器官式的描写,他对女人的爱是肉体的、器官的、直觉的,充满了忍冬树的香味与星群般的触觉。

之於聂鲁达,女人与***,是孤单的男体朝母亲大地永恒的回归之路,是朝向结合、解放与救赎的秘途。

“在你体内众河吟唱,我的灵魂将消逝其中,如你渴求的;我的灵魂,将被你带到你所愿之处,在你希望之弓上我瞄准我的去路;一阵狂热兴奋中,我释放我所有的箭束。”

他的爱又是激情与狂暴揉合,被强烈的占有欲驱使、一个雄性的支配者;暴烈的劫取如“粗犷的农夫的肉身”、如牢固的船索、如在肉身上烙下欲望的火的十字。

这也是一本尽诉了哀伤与平静的温柔诗集。此时的聂鲁达是孤独而疲惫的,细细咀嚼失落恋人的落寞与平淡:

“暮色中如常发生的,书本掉落了下来,总是如此,朝暮色抹去雕像的方向,你总是藉黄昏隐没。”

这更是一本无有对话的、独白的诗集。渴望被了解的孤独,化为抒情诗的喃喃自语。

C.

亲爱的 G我们不复回的年轻生命,就这样留下了少了这一本诗集的遗憾。

生命毕竟无法重来,这是造物之神给我们的永恒的缺憾。

但我们有诗,诗能连结生命中离散的时光、命运乖违的虚无。这会不会就是造物主无意中示显的那通往喜悦与充足秘径的恩赐?

此时之我,自觉是一卑微之译者、如伏案的修士,抄写解读那密仪的经文,那些隐匿於文字间的爱与青春的秘密,那深奥的生命的咒语。

我只能藉死者之口,与我们沈默的过去相对话。生命会因青春这唯一的公约数而有了神秘的联系,我虔敬的相信著;诵读聂鲁达仿佛将是我们逝去青春的最後降灵会。

一个字、一个句子、一首诗,已无回声,安静的为记忆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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