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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吃的笑《每个人都在等着被美食暗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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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书评
  • 2023-03-26 12:5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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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考,张国荣纵身跃下前的最后一份“人间食粮”是Fusion的肉酱意面。如果我们不必襟怀“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初衷,也无心对名人的最后一餐做一次巨细靡遗的实证研究,那么揣度以下问题或者饶有趣味:希特勒在地下室饮弹前还饮过什么?梦露在安眠药果腹前何以充饥?克里奥帕特拉在任毒蛇咬噬肌肤之前是否正抵制着无花果香的诱惑?

思考这些无益的问题有时简直像是变体的《荒岛音乐》,耽于假想,又让真正的爱好者欲罢不能。如若有朝一日,名人自绝的谜团得解,一本《影响历史进程的食物》必定现身各大国营书店的显要位置,权作聊备一笑的谈资。原本街知巷闻的食材忽而登堂入室,成为畅销书的主角,犹恐是在梦中。

但这样的“写食文字”注定不会是最动人的。作为名人死亡套餐的佐料,美食固然会染上历史的迷蒙之色,可真正撩人的还是日常可见或存于意想的色香味。

正牌的美食文字完全基于作者私人的“猎食”经验,下笔能否引得读者食指大动,则要视笔者对美食的爱何如之了。

毫无疑问,殳俏对美食的热衷是“丧心病狂”的。“没有什么再比糖霜如灰尘般废物更让人开怀的事了。任细细的白霜在空气中乱飞,头发上皮肤上沙发上枕头上都沾满了巴黎的香甜,虽然事后打扫起来必然会让人有点心烦,但瞬间的狂欢却足以让人不顾一切。”无论是求学复旦还是负笈东瀛,甚至旅行途中,吃永远是殳俏笔底最纷纭的乐章。前一秒仿佛还看到一个曼舞翩跹的小女生打着小圈推开了餐厅的旋转门,下一秒就可能是刀叉在手的各就各位造型。而当她对食物的样貌和口感进行***裸的描述时,往往会带动读者的生理反应:口舌生津,喉结微颤,咽下口水时留下清晰可辨的“咕”的一声。对于同样好吃的读者,读着这样的文字,不知幸与不幸。

只有用爱品尝的人,才会爱品尝。美食勾连的历史变迁中也难掩人情冷暖。“1958年庆祝苏联建国40周年的宴会上,老莫(北京的俄国餐厅)的厨师用道地的俄式黄油及糖花制作了一座克里姆林宫和一座天安门作为万众瞩目的献礼,而到了1988年俄罗斯经济衰败之际,已经有人公然走进老莫要求来一道拍黄瓜。……甚至有位老客人某日走入殿堂,发现往日最辉煌的四根俄罗斯柱竟然被中国式红绸包起来了,遂当场哭了起来。”

关于张爱玲的一段记述就更显苍凉。张自诩年少嘴刁,“八九岁有一次吃鸡汤,说‘有药味,怪味道’。家里人都说没什么。母亲不放心,叫人去问厨子一声。厨子说这只鸡是两三天前买来养在院子里,看它垂头丧气的仿佛有病,给它吃了像万金油一类的油膏。我母亲没说什么。我把脸埋在饭碗里扒饭,得意得飘飘欲仙,是有生以来最大的光荣。”后来张1995年独自客死美国寓中,邻居们翻她的垃圾袋,尽是些大众品牌的牛奶、白脱、速泡燕麦片、一小瓶即食波兰小香肠,还有些已变质过期的速冻意大利菜肉饺子。

当然,关于美食的记忆也绝不乏温存。殳俏对乐口福的描述直白异常:口感不纯正,不够浓,也不够甜,泡出来清汤光水,往保温瓶里一装就像要带去上工。但很多人,包括我自己,依旧封存着趁着父母不在家,偷偷用钥匙撬开乐口福的罐子,急切地舀上一口干吃,时而呛得喷“烟”的记忆断片。看看静安面包房的别司乾,想想红宝石至今广受追捧的鲜奶小方,就会明白,美食不仅是个人事务,同时也是一段集体记忆。如果要说变化,只是缺了往昔那种横跨半个上海,只为个把面包的兴冲冲。

殳俏在书里写了很多常人并不容易吃到的美食,难怪她吃,吃的笑,笑地欢畅。例如九州博多的海胆盖饭,例如巴黎玛比邕街的小样肉饼配无花果冷鹅肝。她同时也着力于毫不新奇的物事,火锅、盖浇饭、意大利面、日式串烧、港式茶餐厅,分明的大众味道,却同样写得让人叫绝。有些食物她自己也无缘吃到,比如“肥鸭”饭店那近乎极端科学主义的烹饪手段的产物,也比如古代君王豪族的玉盘珍馐。忝列一段:“罗马皇帝韦特力乌斯设计了一道非常经典的、叫做‘密涅瓦之盾’的菜式——由精心腌制的海鲈鱼和七鳃鳗的肝脏、鱼白,雉鸡与孔雀的脑,以及红鹳的舌组成,每一种食材都经过了十几道工序的秘制,并且是从数百只同种且差不多体重年龄的动物身上的来。”这种穷奢极侈大概早已超越常人的想象和承受能力。

但这些又有什么重要。

吃,吃的笑,有什么比这四个字更重要?就像做出大魔术熊猫豆腐的那位史上最年轻的特级厨师所言:料理,就是给人带来快乐的东西。我们也都记得《料理鼠王》里苛刻的食评家激扬文字,饱览天下美食,最终却被小小一盘蔬菜杂烩打败。原因是如此简单:妈妈的味道。

食物和人是平等的,有时候我们以为自己在品尝一道艺术品,有时候则是艺术品在甄别食客的高下。用爱品尝,才有快乐,才有吃吃的笑。

其实每个人都在等着被美食暗杀。更多时候,我们需要通过肠胃来开启未知的精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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