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考的时候,拿了一本《俞平伯论古诗词》,跳过诗经部份,先看《清真词释》。俞平伯先生是我少年学词的入门师,中考前,和同学搬了桌子到龙眼树下自习,课本底下就压着一本《唐宋词选释》,迄今这也是我最喜欢的宋词入门选本,注释和解析都精当。他的评论文字(如论红楼)略伤繁芜,却摇曳宛转,很是风趣。像他说《少年游》“并刀如水,吴盐胜雪”取譬之妙时,是这么说的:
——如语人曰“这像什么”,如够像了,便不须说;如不够像,他不点头,再说一个,如够像了,便不需说。如不够像,再说一个,以至于N,是谓通晓。同是喻也,而均可通晓,而固有差等。说一个而点头,他是真点头,说几十个几百个而点头,他是无奈而点头,他是迷糊了也。再说看射箭,你射了几百支而有一二支中,他虽随人拍手叫好,究竟不知道那一支箭是中的,那些箭是不中的;于是在他的心眼中,不中是不中,中亦是不中,岂不冤屈此一支好箭么?然汝之过也,非他之过……
只是他独推周邦彦为“两宋一人、百代冠冕”却是我很难赞同的。可见诗词的鉴赏,入眼入心,各各不同。我觉得周那些杂身世之感的作品是好的,技巧和结构也是高的,但数量众多的狎妓之作,风趣不如柳永,深情不及小晏,有些在我看来无过是狎客代娼妓立言,甚至已近猥亵的《满江红·昼日移荫》“枕痕一线红生肉”等等,他再三叹赏不已,让我想起叶嘉莹论纳兰,作品本身没有那样的味道,是评论者硬生生看出味道来的吧。当然这也不能说错,读诗本身也需要接受者一起参予创作。像这首《阮郎归》,我读清真集,大抵会轻轻放过:
衣初染远山青,双丝云雁绫。夜寒袖湿欲成冰,都缘珠泪零。
情黯黯,闷腾腾,身如秋后蝇。若教随马逐郎行,不辞多少程。
经他千回百转一说,倒觉得真是有味道呢。他还引了废名的短文《蝇》,说得可真够好:“看他拿蝇子来比女子,而且把这个蝇子写得多么有个性,写得很美好。看起来文学里没有可回避的字句,只看你会写不会写,看你的人品是高还是下。若敢于将女子与苍蝇同日而语之,天下物事盖无有不可以入诗者矣。”还有一段:
——杜甫诗“况乃秋后转多蝇”,我们谁都觉得这些蝇儿可恶,若女儿自己觉得自己闷得很,自己觉得那儿也不是安身的地方,行不得,坐不得,在离别之后,理应有此人情,于是情愿自己变作苍蝇,跟着郎的马儿跑,此时大约鞭子挥也挥不去,而自己也理应知道不该追逐这匹马矣。因了这个好比喻的原故,把女儿的个性都表现出来了,看起来那么闹哄哄似的,实在闺中之情写得寂寞不过,同时路上这匹马儿也写得好,写得安静不过,在寂寞的闺中矣。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2:47:28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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