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鱼椅子《坐下吧，听我讲一个秘密》

一

母女间的关系，较之于父子关系，更为敏感多虑。

有人说，父子之间，如果父亲能够允许儿子在自己面前抽烟，甚至在某些时刻，能够递给儿子一支烟，那么父子之间便没有什么不能逾越的沟壑。

而母女之间，要靠什么来作为标志？

女人的天性中本就充满嫉妒、怀疑与自私，她们更纠缠于细枝末节。当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子，小心翼翼，试图踏出走入广阔天地的第一步，发现自己的母亲，数年前经历着同样的一切，而现在却时时扮演着统治者的角色，她一定会极其厌恶这一切。

“你凭什么来教育我。我一定不会重复你的故事。我发誓要过你从来没有过的生活。”

二

在我十几岁的某些时候，曾经非常“恨”我的母亲。当时的确觉得那是恨。某年某月某日的日记里还写着：“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恨一个人……”。至于原因，现在已经记不得了。

有一段经历一直印象很深。

有一天的晚餐中，母亲做了西红柿汤。我喝了几口，突然喝出舒肤佳香皂的味道来。于是抬头对母亲说：“汤里有舒肤佳的味道。”她看着我，完全不相信。她说：“我怎么会往汤里搁舒肤佳。“

“可是，我没必要骗你呀。就是有舒肤佳的味道。要不你尝尝。”我把碗推过去。

“我不尝。我自己做的饭难道不知道。”

……

这段对话重复了几遍。结束时我突然哭出来。

我当时想，如果，跟我对话的人，不是我的母亲……

三

下面是我要讲的秘密。我和母亲之间的秘密。

小学毕业的暑假，和父亲一起回北京探亲。出发的晚上，提早赶到火车站。站内人多，空气闷热不适，于是和爸爸站在站前广场上静静等待。头顶上不时有飞机飞过，机翼上的灯光一闪一闪。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所以一直抬着头看天空。父亲始终在同我说话，父女单独出门旅行，这恐怕是第一次。怎样开启这个话题，我始终没有印象。一直看着天空，恍惚间听到父亲说，在我之前，母亲曾经生过一个男孩，生下来不久就死了。之后大概三年，才有了我。

父亲话音刚落，我就愣在那里。原来这是真的。

我小时候，有一段时间，所有的伙伴商量好似的，全都不愿同我说话，更别提游戏。小孩子之间，可以今天关系要好到心里想着：再也不会有人跟我这么好了。踮着脚，用水彩笔在墙上歪歪扭扭写下“***是我的好朋友。”也可以在第二天，因为自以为了不起的理由，从此不想理会那个人。哪怕墙上的笔迹还未干透。倘若现在去问童年的伙伴，当时为什么一同拒绝我，他们大概也想不起来。或许，根本就没有原因。有一次，一个胖胖的女孩高喊着：“大家都过来，只有**（我的名字）不许过来。”然后他们围到一起开始讲着什么。我才不管，奋力挤了进去，只听到那女孩说：“她妈妈之前生过一个孩子，是个死婴。”然后她昂着头望向我，一副看看你怎么办的样子。我能怎么办，周围的人要么幸灾乐祸，要么一脸鄙视。我用力冲那女孩大喊“你胡说！”她翻了个白眼，说道：“我爸爸妈妈告诉我的。不信你回去问你爸爸妈妈。”

我扭头就往家里跑，心里一直对自己说“不要哭不要哭”，但眼泪根本不受控制。我隐隐的觉得，那女孩说的是真的。而且，我告诉自己，这是一个不能开口问的问题。如果硬要问，母亲的答案也一定会是“别胡思乱想”之类的话。对于不想告诉我的事，她一直给出这样的答复。于是，在进家门之前，我用手背抹干了鼻涕眼泪，决心什么也不说。

很多年过去，我什么都没说。

而现在，从父亲口中听到真相，印证了童年最不堪回首的经历。父亲说，母亲坚持不让我知道这些，怕我因此受到伤害。不管怎么说，我是家里的唯一。我笑了笑，惊诧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就被不可抑制的思念代替了。

她爱我，用她自己的方式。

所以，又很多年过去，我依然什么都没说。既然她不愿意我知道，我就不让自己知道。

四

我现在觉得，只有当成长中的女孩，逐渐靠近成为一个女人，有了一些，在十几岁的时候不曾想到的经历，她才会慢慢了解那个一直挡在自己面前的女人。最近看的电影里有一句台词说：“对于父母来说，与失去孩子相比第二痛苦的事，就是看着孩子重复自己的不幸的经历，却无能为力。”

我突然就想起了母亲，和她有时莫名其妙得强硬。

五

那个秘密发生在我“憎恨”母亲之前。所以，在每一次“憎恨”之后，想起这个秘密，就会让我瞬间泪如雨下。

我明明知道她的爱。

六

去年夏天，母亲对我说她已经绝经。我装作平静地听着，心里早已慌作一团。记忆里，母亲身上一直有一股香香的味道。小时候我每次钻进她的被窝，总是忍不住吮吸她被子上的香味。而这年夏天，母亲身上的味道却与以前不一样了，是一种我从来不知道的味道。

我恐惧这种味道。

七

秋天，我的一个亲密的朋友的母亲去世了。她发来短信说：我深深的觉得，不要过于敏感。敏感只会让你受的伤害更深。

我想了很久，回复道：我知道，若我面临与你相同的境遇，心中必然无力且绝望。但是，我们不能因为未来的失去，就放弃现在的爱。

八

今年寒假，与母亲紧挨着坐在沙发上上看电视。头靠在母亲肩上，突然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心中迟疑了一下，于是低下头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从前所有的温暖一下全都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