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书友一张帖子,得知又有唐德刚教授的这本书出版。赶忙搜索,才知道是唐先生五十年代写的散文。搜索结果,惊喜的是,网上选了几篇作为连载,想来旨在吊胃口的。不管怎样,先睹为快。正是:网上有书随我读,樽中无酒任它空。
唐先生的《晚清七十年》,初见时一口气读完,很惊讶怎么能把枯燥的历史写得如此生动诙谐,比许多故事还好看。后来,又全部读了两次。不用说,很喜欢他的文笔。如今,得到他五十年多前的作品,起初就有点好奇:不知此公年轻时得文字是怎样的风格?我没有去读大名鼎鼎的《梅兰芳传稿》,却先读了几篇短的,一面读来,却是更加惊讶:不料唐先生数十年前的文字,已经完全是《晚清七十年》风格。转念一想,自己很没来由:为什么会预期人家年轻时的文字风格不一样呢?想到这里,不禁失笑。
胡菊人先生说:“《梅兰芳传稿》比谁写得都好,因为是运用文学笔法,像太史公为古人立传,如见其大,如闻其声。《梅兰芳传稿》现在收入本书,当然也是永远为人争颂的。文章如名剧,屡屡上演,屡屡为人喝彩,当真像梅兰芳演《贵妃醉酒》一样了。”记得有段时间,很粉过胡菊人先生。在香港买到他的《小说技巧》,也曾经奉作圣经般学习几过。现在看到他的评语,如见故人,又平添了几分高兴。
下面征引《学跳舞》片段供玩赏:
……
“留美学生杰克勤工俭学是把好手:
据他说杰克是他们夏天上山的一群人中,钱赚得最多的一位。因为他力大如牛,手脚灵敏。别人要跑三次厨房,杰克一次就够了。小厮说他自己的盘子里放了二三十个碗碟就够重了。死鬼犹太人,每个碟子简直有半磅重一只。但是杰克一下可搬两百只。盘子里平放不下,他会用小碟子在盘子四周砌一道墙,然后再向中间堆盆碗,所以杰克一举起,那盘子就像观音菩萨所站的那只大荷花,远东来的搬盘子的行家,把这种搬法叫做“荷花盘”。一个荷花盘少说点也该有一百五十磅。高头大马的老番,搬荷花盘的已不多见,黄巴巴的黄帝子孙,能这样搬的就绝无仅有了。
小厮说,慢说是荷花盘,就是桃花盘,杏花盘他已经够累了,但是杰克便是搬荷花盘的大力士。有时客人少了,无荷花可搬时,杰克会把大盘子用三个指头撑起,在犹太太太们的头上伸来缩去,足使客人吐舌,老板皱眉,茶房头伸拇指。
杰克就凭这点武功,一个暑假就净赚一千三百美钞,而小厮每晚膀子抽筋,却只赚了六百。照小厮看来杰克真是富翁了,一年之内可以坐着吃,埋头读博士,不顾其他。这样有钱的人,还住间冷柏文,现在还要去做夜工,不是想做资本家是什么呢?
“杰克真是苦干!”小厮把曾经告诉过我的杰克掘金记又重复给保罗说一遍,并加了这么一句赞辞。
“杰克哪里有钱?”保罗很郑重地说,“他的钱都花掉了。”
“……”小厮睁大眼睛,简直不信。
“他汇钱回国养家吗?”我不禁插一句嘴。
“哪汇得了那许多!”保罗说,“他学跳舞学掉了!”
这一下可把小厮和我都吓呆了。学跳舞!我简直想不透,能在三四个月内学掉千把块美金,我不能相信;小厮更不相信杰克有此魄力,他知道杰克是贫寒出身,吃条“热狗”都会考虑半天的人,怎会如此“荒唐”。
“荒唐什么?”保罗说,“他说在那环境之下,不花钱是有失中国的国体,所以他才花了。”
保罗是不爱说话的人,可是我们的好奇心却强迫他把杰克入学的经过,说给我们听。 ”
杰克跟着专业教练安妮学习跳舞成功,学掉千把块美金,最后是请客酬谢安妮:
……
“当杰克荷花盘在手时总是口中不断的,“Thank youSir!”他曾发誓,总有一天要“招待头”也这样来恭维他一次。这一次美梦终于实现了。杰克身穿小礼服,手挽如花似玉的金发佳人,乘上的士风驰而来,侍者开车门,杰克赏以五角,果然就当起“Sir”来了。一进大餐厅,杰克胸脯挺得比天还高,“招待头”鞠躬如也,“Sir”长“Sir”短更不绝于口。最初杰克还数着自己被“Sir”了几次,最后数不完,也就算了。
招待头把杰克和安妮领到舞池边最好的席次,上可看洋琴鬼吹喇叭,下可一目了然看舞池中表演的各种节目。安妮虽也曾来过这里两次,却未坐过这样好的位子。杰克笑笑说,“招待头知道我是熟客,所以才能坐到这席次。”其实这是杰克第一次穿礼服入夜总会呢。不过杰克是行家,毕竟是吃这行饭发财的。他一进餐厅,便将两张一元钞票卷成一个小筒,像反拿香烟一样,把这小筒在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间露出一点儿端倪来。当招待头第一次弯腰向他鞠躬时,杰克把左手稍稍一动,招待头便知道这位黄皮肤的绅士是有来头的,可能是电视上偶尔看到的威灵顿公,不然就是张学良将军的小舅子,再不然就是正在打两千万元官司的“毛将军”和他的金发女秘书。招待头是没有种族偏见的,何敢怠慢。一连串的“Sir”和“妈姆”便把安妮和杰克带到最好的席次。可是当杰克暗中把那支小香烟递给他时,他瞥眼一看,第一颜色不对,第二分量太单薄,他显然有点失望,他心里可能也骂了几十个“母狗的儿子”,杰克实在一句也未听见。
这个位子果然非凡,侍者招待之殷勤,安妮说是她向来未见过的,这可能因为那群侍者们,雄狗的眼,还没有看出,招待头在暗地里所骂的母狗的儿子,他们也错把捧荷花盘的“公共汽车儿童”(Busboy)当成了毛邦初将军。
拉丁夜总会是名不虚传的。杰克和安妮一杯在手,爵士幽扬,在电烛摇曳之下,小两口儿娓娓倾谈。以杰克的魁梧潇洒,配安妮之袅娜妩媚,真是天上无偶,人间有双。安妮颇有酒量,粉颊初红,益发软语如珠。杰克虽然非酒徒,然而三杯两盏,也勉强可以舍命相陪。
等到乐队奏起狐步或华尔兹时,杰克和安妮便翩翩起舞了,一个是师出名山;一个是及门桃李。跳起来自然节拍相符。安妮酒意三分,玉山半倒;杰克以荷花勇士扶半醉美人;夫子既不再指点,学生也就无心学业。一时杰克将安妮稍抱紧点,安妮便索性倒入勇士怀中。台前缓竹哀丝,头上灯光半灭,二人相依相贴,与课堂上的情形完全不一样。学习与适用本来有别,这使杰克想起以前受军训时,训话时常提到的名言,叫做“文章不与政事同”!
灯光亮了,安妮理理头发,杰克扶她回到座位。安妮又重行敷了点粉,侍者推了金的车子,送上杰克和安妮最喜吃的菜。二人边吃边谈。一次杰克半晌未语,忽然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安妮最关心杰克,忙问何事这般有趣,何妨说出大家笑笑呢?”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2:37:09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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