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拉斯的文字,犹如一首轻唱给自己听的哀哀的挽歌,不成曲调,伤感之情却浓墨重彩般地涂抹到了纸上。读《副领事》,就像在听这样一曲挽歌。
《副领事》是杜拉斯在“新小说”创作主张下的实验之作,故事极其简单,情节被淡化,人物形象支离破碎,时空交错,混乱不堪,及至故事的最后,作者也始终没有为读者揭开故事的谜底。扣人心弦的唯有句子的节奏,犹如音乐一般,起落有致。
迷失。人的内心并不是凝固的冰块,透明到一目了然,相反,真正应该记录的是那些碎片化的真实,是自失于内心的真实。在《副领事》的第一页上,杜拉斯写道:“怎样才能回不去呢?应该让自己迷失。我不明白,你会明白的。我需要一个指示,好让自己迷失。应该义无反顾,想办法让自己辨认不出任何熟悉的东西,迈步走向那最为险恶的天际,那种辽阔无边的沼泽地里,数不尽的斜坡莫名其妙地纵横交错。”
于是迷失也不再是自由的,竟需要借助一个指示,人仿佛是被抛到世界上的一片孤零零的树叶,轻飘飘承载不了空气的重量,在天空中打几个转,却总也飞不远,终于离不了原先的根和干。
我一直想,杜拉斯一定是个外表冷漠,内心却极为脆弱的女人,否则,她便无法以如此支离破碎的行文支撑起这样一个细腻到几乎矫情的故事。其间点缀的,是浪漫主义者们的人生宣言:人是需要借口而活着的,哪怕那借口荒谬而不堪一击,也好过萨特式的存在主义者们那种强悍如铁石的内心。
疯女孩,副领事,安娜-玛利亚·斯特雷特,在季风季节的加尔各答,午后潮湿懊热,三人各怀心事,各有各的伤痛,却不经意间在相同的时空中交汇了,然后再次散开,好像一场没有结局就已经落幕的戏。只留下那些反反复复在懊热午后里出现的蓝色棕榈树,粉红色石头,紫色烟雾,海蓝色窗幔,盐花和灰尘还在嘴里咔嚓作响,宛如一幅印象派的迷离画卷,让人一时竟忘记去追问,小说的主人公们,究竟是要寻求何种方式的迷失。
疯女孩在怀孕以后选择远走他乡,副领事将心灵之窗紧紧封闭了起来,安娜-玛利亚·斯特雷特关上了钢琴,让手指远离琴键的撞击。然而空间终究难以战胜心灵,心灵始终有种力量顽强抵抗着迷失,哪怕理性寻求着迷失的各种途径:饥饿,贫穷,丧失尊严,成为众人揣测的对象……迷失却迟迟没有伴随着伤痛而降临,伤痛永远是私密的,安德烈·纪德在《新粮》中说,我感知,因此我存在。正是通过感觉,通过无人能够代替的伤痛,一个人的主体性才得到了确立。人,因为生而自由,连迷失也成为了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
说实在的,力图探索内心世界的杜拉斯式写作是否会走向一种“自我迷失”?反常的故事,脱离生活的语言,非理性的行为方式,世界在一种主观性下呈现出破碎的景象,心灵的封闭使交流不再可能,杜拉斯敏感地意识到,一切都是依托于身体而存在,她像那喀索斯(水仙花)一般,力图高傲地自我的隐秘公之于众。触觉,嗅觉,视觉都转化成为温暖而暧昧的文字流泻笔端。如果世界早已经不存在,她也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生存和写作下去,因为她早已经认识到自恋所具有的那种美丽,正是这一点,让她心心念念所要寻求的迷失成为了自我消解的,一个忘不了自己的人,如何可能走向迷失?(原载《上海一周》2009年4月7日A15版)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2:35:59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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