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他说:“陛下,我已经把我所知道的所有城市都讲给你了。”
“还有一个你从未讲过。”
马可波罗低下头来。
“威尼斯。”可汗说。
马可笑了。“你以为我一直在讲什么?”
——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
在这本卡尔维诺用想象与文字织造的迷宫中,这段对话具有超越文本的意义,它不是光,但指示光,它是光与影的分割线,将忽必烈汗与马可·波罗,马可·波罗与作者,作者与读者联结又分开:对于马可·波罗而言,他说的那些城市不是那些城市,而只是威尼斯;对作者而言,他所写的那些城市也不是威尼斯,而是作者所有的城市经验,也许是巴黎;对读者而言,他们所读到的,与作者的城市经验无关,而只是自己生活、经历或想象过的城市化身。忽必烈汗、马可·波罗、作者、读者,这个序列中的后者总在否定前者,卡尔维诺深谙这种游戏,他提前将读者对作者的否定关系在忽必烈汗与马可·波罗的对话中展现出来。“掌控故事的不是声音,而是耳朵”,换句话说,“掌控文字的不是作者,而是读者”。
这段对话还包含这本书的思想结构范式:想像指涉现实。隐藏在这些绚丽多彩的想像城市后面的,是今天令人窒息的千篇一律的城市。现实性是卡尔维诺所有瑰丽想像的基石,从《不存在的骑士》以来一直如此。不存在的骑士中现实是现代的人性,而到看不见的城市现实则是现代的城市。这想像似高飞的风筝,它之所以能飞,是因为它的另一头通过一根线牵在不会飞的我们手上。某种角度上看,《看不见的城市》与博尔赫斯所编的一本《想象的动物》异曲而同工,看不见的城市是城市元素的想象组合方式,想象的动物则是器官的想象组合方式,最大的共同点是,他们都说的是想象,却都指向我们晦暗的生存。博尔赫斯说:“造出一个妖怪绝非偶然。”用在卡尔维诺的这本书上仍然合适。正如卡尔维诺本人所说:“我所寻求的各种轻的形象,不应该像幻梦那样在现在与未来的现实生活中必然消失。”他在提醒他的读者在沉醉于他所编织的想象时不要忘记现实性。
对这段对话的追问也将我们引向绝望。单个的来看,这一个个以女人为名的城市(同时是孕育者和被改造者)都似一座由清晰意志建立起来的无熵之城,但一座城市同时包含所有这些特征的时候,这座城市就成了一座熵城,每个人都无可避免地陷落到熵的漩涡中。
《看不见的城市》是卡尔维诺眼中自己最富于含义的作品。“这个形象像晶体那样有许多面,每段文章都能占有一个面,各个面相互连接又不发生因果关系或主从关系。它又像是一张网,在网上你可以规划许多路线,得出许多结果完全不同的答案。”将时间性从作品中剔除,而将必然的时间性留给阅读。图案式的空间性也就布满了整本书,仍以风筝这个比喻,“轻盈的城市”是想象飞到的最高点,而“连绵的城市”与“隐蔽的城市”则几乎是在贴着地面飞行。与此同时,忽必烈汗与马可·波罗的对话也越来越笼罩在一片沉重的虚无之中。征服者显得无力对抗这种虚无,而马可·波罗则以智慧对抗虚无,这种对抗虽然不直接,但也是一种方式,这种方式与卡尔维诺的写作方式有着共同的内在原因。以想象起飞,以虚无收线。
卡尔维诺辑录文论而成的《为什么读经典》与他的《美国讲稿》中,有几个形象是他重复强调或是依时间先后螺旋发散的,其中一个是晶体。晶体的形象既为卡尔维诺喜欢又是他奉之为写作参考的一种几何形象,晶体反射的现实会是多面的,并且超越了表面的现实。《看不见的城市》向我们展示想象,并思考自身所处的城市。它是一道灰色现实经由精致晶体折射出的绚丽彩虹。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2:35:35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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