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在季风书店翻了翻朱维铮先生的《走出中世纪二集》,原来朱先生这个“中世纪”,是用来代替“封建社会”的,倒是很聪明。
不过朱先生似乎特别喜欢看人家的日记,前此读顾颉刚日记读出些名堂,便“急吼吼”(沪语,谓急不可耐)在《上海书评》上将顾先生给蒋公献鼎谀辞的事儿数落了一番,没成想这按语加得却又出了纰漏,反倒给他人抓了把柄,瞽叟复明,这抓虫小计终有些力不从心。
这本二集里便收录了多篇读前辈学者日记回忆录而成的文字,匆匆读过,有些印象的是一篇读杨树达先生《积微居日记》的,拈出其中两则故事,敷衍成文。一则说杨树达与杨荣国之仇隙,一则叙杨树达私议陈寅恪。杨树达与杨荣国之私怨,前此曾在黄永年先生《学苑零拾》中读过,再次读到,倒不觉新鲜。二杨相争,原是为了杨荣国之学术水平不高,论文错漏百出,而惹得杨树达先生心生怨言,继而发之为文,递了御状,然则太祖本有意借彼杨氏之笔伐孔,故而此杨氏之口也就不得不堵一堵了。朱先生择选日记的功夫巧妙,按语加得到位,二杨相争事,俨然给他看出了太祖治人心术,不愧是历练过风浪的。至于后一则杨树达与陈寅恪先生的故事,恕小子愚鲁,倒真看不出太多微言大义,大略是说些彼时不重视史学,将学者作傀儡之类的话吧,末了感叹杨树达先生死在五六,未逢五七,更躲过十年浩劫云云,久闻朱先生敢讲话,果然名不虚传。
朱先生恭为经学史大师,对晚清学术史颇有心得。书中述及钱穆、梁启超诸位前辈先贤,倒还不至不恭,至于提到康南海,则照例要口诛笔伐一番。翻到说马一浮一篇,却真是有一说一,毫不留情。只读过一本马氏选集(刘梦溪主编的中国现代学术经典丛书中的《马一浮集》),便能够指出马氏学术种种硬伤,兼及其人身上诸般传说之不确,然而究其实质,实是对马一浮曾为蒋公“帝师”之事的针砭。
关于大师之辩,今年因文怀沙事,一时热闹非凡,这一点朱先生倒也有先见之明,于两年前便有一篇关于大师名实之辩的宏文,附于书中述及钱穆学术成就的一文之后。文中顺带随手纠正了新旧辞海关于“大师”一词注解之不确不实,指出其朔源之时引班固《汉书》而不引司马迁《史记》之谬,这倒是有道理的。班固抄太史公,这是尽人皆知之事,郑樵更有一龙一猪之喻,吕思勉先生在《三国史话》中也大为鄙夷班固其人,莫非《辞海》诸位编辑不曾有此“耳食”?顺带一提,于书中多篇文内读到“耳食”一词,先是不解,后则恍悟,此即沪语所谓“嚼舌头”产物也。说回大师之辩的宏文,朱先生考“大师”二字,谓其本意只是上了年纪的经师罢了,后佛教自西土东来,大师转而为高僧之谓,至于今日之所谓在学术上有所成就而为大众普遍景仰之学者专家云云,实已背离“大师”本意。至于今日何人可称大师,以何标准界定,则朱先生宏文论述甚详,诸君自行观览为宜。不过钱穆先生的史学大师地位,朱先生倒是承认了的。
最后说一说朱先生荐书之事。南方周末副刊有“秘密书架”一栏,向其约稿,朱先生回信答曰“我的书架没有秘密”。不过好歹在引述了鲁迅先生的“从来没有留心过,所以现在说不出”后,还是推荐了一本,乃是其留校任教之初始阅,煌煌巨著,马克思之《资本论》。至于何以身为经学史家而推荐《资本论》,思及其“马克思主义经学史”云云,想来就可以明白,无需赘言的。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2:34:24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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