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行《惯于长夜过春时》

惯于长夜过春时

白夜行——“我的世界里没有太阳只有黑夜”

看到这些话，鲁迅的这句诗就立刻跳到脑海里，在我看来，东野的作品和人物的气质是跟鲁迅有点相似的。

鲁迅那个很著名的那句“肩住了黑暗的闸门”的姿态，在我看来，适用于石神，也适用于桐原亮司。

石神希望放靖子母女到光明开阔的地方去，桐原期待能和雪穗手牵手走在阳光下，可惜终究悉数落空。

只是，石神总算还有靖子的报偿，虽然并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而桐原只换来雪穗一句冰冷的话语和一个不再回头的背影。无法得知雪穗看见桐原自杀后的真实想法究竟如何，而那句话和那个背影足以使读者心中肃杀。作家的笔不是随便落下的，东野让桐原最后留下的是尚存余温的血，然而雪穗仍旧只有冷漠，这冷漠应当绝不仅仅是惯常的伪饰而已。

桐原和雪穗是奇妙的共生关系，正如笹垣警官说的：枪虾和虾虎鱼的关系，而不是纯粹的爱情。

雪穗永远在明处，名校毕业，众人瞩目，嫁入豪门；而桐原永远在暗处，做着非法营生，杀人，一个又一个。

他们的世界没有太阳是源自于不幸而畸形的童年生活，也是由于他们自己的选择，也许正是因为那变态的家庭生活让他们一个习惯了在阳光下戴着面具，一个习惯了在暗夜中伸出杀手。

东野这部小说最大的悬念其实并不是他们俩合谋的一个又一个的局，而是这两个人的心理状态，他们灵魂深处到底藏了什么样的东西？我想就算是看完了全篇，也不会找到作者确定的答复。因为这部小说几乎全部是用外人的视角来看待两位主人公，而从来不对他们的内心作任何的直接揭示。这不仅使他们的行踪更为诡异，更让他们的灵魂扑朔迷离，读者也便像在白夜中行走般，永远看不清他们，永远看不见希望，又像是拼一幅缺了几块的拼图，永远无法一睹全貌。这本书的最大魅力也就在于此，作者洋洋洒洒写下的，其实只是冰山一角，更多的背景故事，要靠读者的猜测和想象来完成。

当然有暗示，但是暗示是一种可以见仁见智的东西。在我看来，桐原和雪穗这两个在命运上扭结在一起的人其实有着完全背离的灵魂。他们的行为共同根源点是“恨”，只不过桐原是“恨”自己，而雪穗是“恨”他人。桐原眼里的父母，一个跟店伙计勾搭成奸，一个嫖宿女童，而且嫖宿的还是自己心爱的雪穗（当时对于雪穗的感情应该还是如此单纯的少年之爱），桐原对于自己家庭的痛恨由此而始，乃至延伸到恨自己，又因为父亲对于雪穗的兽行，所以他觉得有必要倾尽自己全力来偿还，不仅如此，他为了雪穗杀害了自己亲生父亲的心理阴影和愧疚恐怕也是追随他一生的魔咒，于是，作为当铺小开的他，抛弃了原本可以过上的安稳物质生活，离家出走十几年，全靠从事不法营生（或许还有抢劫他父亲100万的原始积累？）度日，自己的生活过得极为简朴（参看他与栗原典子同居那段），那么他赚来的大笔黑心钱哪里去了呢？当我们看到雪穗总是有来路不明的神秘资金炒股、开店就不难明白了。凭桐原的能力和智商，要在正途上帮助支持雪穗也是绰绰有余，但他一定要选择那条不见光的道路，不惜将自己践踏到罪恶的最深处。或者用一句直白俗语：“破罐子破摔”，只不过他要摔得精彩、高明，不仅摔碎自己，还摔碎所有阻挡他和雪穗的人们。

而雪穗呢？自小被亲生母亲出卖给老男人做色情交易，她是受害者，从此为了保护自己，为了战胜这个压在她身上的邪恶世界，戴上了24小时假面具，也成了压在别人身上的邪恶世界中的一部分。聪明美丽的她很早就懂得用自己的美貌和温柔利用任何人，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我认为桐原也不过是其中之一，只不过合作期最长而已。别怪我过于冷酷，但试看哪个被她拿来利用的人不被她在毫无利用价值甚至可能危及到她利益时被她一脚踢开？包括那个无辜而善良的养母，也不过是她的一架梯子而已。我甚至怀疑桐原最后的死，也难保不是她的精心策划之一，当这个念头冒出我脑海的时候，禁不住背脊冷汗直冒，但我越想越觉得并非没有可能性，因为那个突然出现的剪纸太过诡异，不记得是否前面有细节透露雪穗知道桐原的这项特长为警察所获悉，貌似没有，但我还是觉得这个细节疑点很多，如果是作为圣诞老人的桐原大规模派发的话，那早就应该引起警察的注意了，如果只派发给那位母女，就很奇怪了，为什么偏偏在那个时候单单派发给那对母女，真有那么凑巧的事么？温情而乐观的读者尽可以去想象这是一场偶然，雪穗最后的背影之后也许是满面泪痕，而我，却宁可“不惮以最大恶意”来揣测这个女人的一切行为，因为她每一个行为中我都看不到一丝真诚和温暖。至于那个“代替太阳的光”是不是亮，我看很难说，我宁愿将其解释为雪穗自己的求生意志，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雪穗对任何人都没有精神依靠的迹象。

某种意义上来说，桐原希望通过沉沦而得到救赎，而雪穗则希望通过罪恶来摆脱沉沦，所以他们注定要南辕北辙，两个孤独的灵魂陷入了更加孤独的境地中，这本书在结尾处到达了白夜中最黑暗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