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sophisticated》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毛姆实在是太sophisticated，又太富于生存智慧。

我相信这个书里的很多事情都是真的，而非杜撰。看得懂的他就多分析一点。看不懂的他就少分析一点。没看到的，就说没看到。没看到的但影响剧情发展的，便虚构一些。

好比他看得懂依莎贝拉，他就明知道她大致会有怎样的回答，仍不断在言语间挑逗她，让她说出那些话。他耽于八卦和女人心的分析。就像做一个实验，了解实验结果的大方向，但是他对具体数据更感兴趣。他看不懂拉里，或者说看不清拉里，便采取另一种诱导型的谈话方式。避免任何的细微刺激，只为对方能把话说得越多越好，把思想和经历谈得越清楚越好，留待他日后赏鉴。前者是实验，后者是收藏。

照理说，拉里是如此纯粹的梦想家，毛姆一个老于世故的作者，去写这样一个出世者，简直徒劳。可他正是选取了把自己代入的便捷方式，把这个人物个性纷杂的故事，在没有大情节串联的情况下说得非常动人。知道这样一来这书肯定成不了一流文学，可是现实如毛姆，又怎会太在意。sophisticated的毛姆写了一本sophisticated的书。

这书的结尾我真喜欢，毛姆的刻薄里面也有非常非常温情的东西，他没有过分突出拉里一人，每一个主角配角都是这样生动可爱，而事实上，毛姆的性格里，也都有着与这些人中的每一个都相同的性格侧面吧。他写这书里每个人都追求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这真是让人欣慰的事情，“到处都是传奇，也不见得有这么圆满的收场”。

另外说一下这书的翻译。前面看到有人说翻得不好，简直气死人。我觉得这翻译简直太牛逼。周煦良老先生我还买过他翻的《西罗普郡少年》，能看出除了才华横溢外还格外地认真。这书翻得真好，把毛姆那种智慧、刻薄、狡黠但又非常节制的感觉翻译得逼真且淋漓尽致。

我举个例子。有个细节是毛姆早晨去图书馆查资料，看到拉里坐在那里看书，昨晚这哥们凌晨五点还在舞会，现在一大清早跑来图书馆在看一本心理学原理。中午毛姆经过那边，他以同样的姿势还在读。下午经过，还在读。到了晚上，毛姆抱着八卦的心态专门回去看了一下，晚上图书馆人很多，但是那哥们仍旧以同样的姿势在看书。——注意，从头到尾毛姆都没有一句内心活动来评论这个事情，然后到这里他发表了一个字的评论：“怪！”这一章便结束了。我没看过英文原版，不知道这句话在这里原文是什么，也许是“wierd！”。我想不出除了“怪”，这里还能怎么说，怎么去翻译。前面说了，毛姆是如此老奸巨滑，看不清楚的东西他决不愿评论，多说多错，暴露自己。这边对拉里的行为发表长篇大论与感想绝不可能，而要是“真奇怪！”“奇怪了！”“好诡异阿！”……不管怎么翻译，都嫌多余。用一个“怪”字，妥帖地评论了拉里的举动、保全了自己的智慧、结束了一个章节，真是太牛逼了。所以能说这翻译不好么？